我一口氣跑回長安宮,躲進(jìn)房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蘭舟一路相隨,見我大哭,他像是有些擔(dān)心,上前想要?jiǎng)裎?,沒等他出聲,我便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,將臉埋在他腿上,咬著他的衣衫下擺哭得直抽抽。
蘭舟愣了一會兒,緩緩蹲下身子,我扒著他的肩膀,整個(gè)人撞進(jìn)他懷里,死摟著他哭得撕心裂肺。
蘭舟掙了掙,我一陣煩躁,含糊不清道:“別動!讓爺抱一會兒!”
蘭舟果然不動了,硬挺挺的像塊木頭似的任我抱著。等我發(fā)泄完,蘭舟一件整潔的青衫已經(jīng)糊滿了鼻涕眼淚。我嫌棄地推開他,嘟嘟囔囔地抱怨,“走開啦,臟死了!”
蘭舟氣結(jié),瞧他菱唇微張,大約是想要說些安慰我的話,但我這句話一說出來,他立馬沉了臉,緊抿著唇,不搭理我了。
我偷覷他一眼,但見他凝眉斂目,很嚴(yán)肅的表情。初見時(shí),他那般風(fēng)、流姿態(tài)不過是假裝,純屬敷衍,可跟了我,他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,整日里一副冷漠高傲的樣子。
高傲是他的本性,而冷漠,緣自對我的不屑。
我向后一倒,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,重重吐出一口氣,輕輕說道:“蘭舟,你走吧。”
蘭舟直覺回道:“走去哪兒?”
“想去哪兒就去哪兒。”我閉了雙眼,我雖然明知留不住他,卻還是不愿親眼看著他離開。
或許有淺淺的不舍,但更多的是,我真的不想承認(rèn)我是一個(gè)人見人嫌、狗見狗煩的草包。
意料之中的腳步聲遲遲沒有響起,反倒是蘭舟勾魂奪魄的聲音傳來,“怎么著我也是皇上親口御封的御前侍衛(wèi),奉了圣諭保護(hù)你的,你一句話就把我趕走了,也未免太不給皇上面子了吧?就算那是你老爹,畢竟君臣有別來著!”
我吃驚地睜開眼,蘭舟妖嬈嫵媚的臉在我上方一尺處俯視著我,桃花眼里是淡淡的笑意。
他沒有說“殿下”“微臣”,而是說“你”“我”。
我眼睛發(fā)花,看不真切他的笑意到底是真是假,只怔怔地啞著嗓子回道:“我去向父皇請旨,辭去你御前侍衛(wèi)的官職,還你自由。”
蘭舟哼了一聲,向我飛了個(gè)媚眼,語調(diào)輕揚(yáng),又回到了初見時(shí)一派風(fēng)、流的樣子,“人家好不容易混得了個(gè)四品官,太子爺竟這么狠心要罷了人家的官么?”
我越發(fā)驚疑,蹭的一下坐起,額頭一下子沖著蘭舟的臉撞了過去,他極快地一閃,避開了,嘴里卻嘟囔起來了,“我的爺啊,您這一下若是撞實(shí)了,蘭舟這張迷倒岫云城萬千佳人的臉可就保不住啦!”
我愣愣地看著他,做了一個(gè)很傻氣的動作——我伸左手探向他的額頭,我懷疑他發(fā)燒了,并且燒壞了腦子。
蘭舟一把拍掉我的手,擰著比我還細(xì)長的眉毛,一臉嫌棄道:“我說太子爺,您可哭夠了?哭夠了便去梳洗一番,瞧瞧,滿臉鼻涕眼淚,蘭舟對著您,簡直睜不開眼??!”
我張了張嘴,卻找不到什么話說,憋了半天,才弱弱問道:“你……不走?”
蘭舟翻了個(gè)白眼,像是真的對我很無奈,聲音也帶了一絲郁悶,“我還能走去哪兒?進(jìn)宮第一天,你就要我記住我是你的人,我既然是你的人,自然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了。”
我這才想起來,初見時(shí),我指著他的鼻子說“你是本宮的人”,我忘了看他那時(shí)的反應(yīng),現(xiàn)在想來,他當(dāng)時(shí)一定很不屑,卻又礙于我太子的身份不得不屈從。
良久,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“可……我這么沒出息,跟著我你會被埋沒的……”
蘭舟這次回得很干脆,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,“這就是命……”
可我怎么看,蘭舟都不像是會認(rèn)命的人,他如果真是逆來順受的人,又怎么敢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?
我不知道蘭舟是為了什么轉(zhuǎn)變了態(tài)度,仔細(xì)想來,我們相識不過半月功夫,期間我還因?yàn)橘Q(mào)然帶秦天出宮而遇刺,昨夜又被逼無奈不得不自、殘,身為一國儲君,被逼到這份上,可以說里子面子都掉干凈了,他知道我的底細(xì),又怎么還愿意留在我身邊?
我知道問他他也不會說,想了想,我很鄭重地說道:“蘭舟,我只問你一次,你當(dāng)真愿意留在我身邊?”
蘭舟沒有回答,只目光灼灼地望著我,桃花眼里第一次沒有鄙夷不屑的神色。
我輕嘆一聲,“我給你離開的機(jī)會,是你自己不要,那么這一生,你都是我云旭的人了,除非你死,或者我死。”
蘭舟背過身去,淡淡答道:“除非我死,否則你決不會死。”
我望著他的背影,他很高,我坐著,他站著,尤其顯得他身姿英挺,高大偉岸。空蕩蕩的長安宮里,不過是多了這么一道身影而已,莫名的,我卻覺得心里安生了些。
“想要保護(hù)你想保護(hù)的人,首先要成為一個(gè)有能力的人。”蘭舟回過身,眼里是一片認(rèn)真而鄭重的告誡,“只有有了足夠的能力,你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”
這一刻,我很感動,蘭舟第一次這樣認(rèn)真地跟我說話,并且是在我趕他走之后。
這個(gè)人,會是跟我一輩子的人,除非他死,或者我死,否則,他永遠(yuǎn)都是我的人,他答應(yīng)過我的。
我滿含期待地凝望著他,“蘭舟,你教我念書習(xí)武,可好?”
蘭舟回我一個(gè)風(fēng)、情萬種的笑,“只要太子殿下能吃得了苦。“
我翻身跪起,道:“師父在上,請受云旭三拜!“我磕下頭去,向蘭舟行拜師之禮。
一只手臂擋住了我,蘭舟手腕一翻,扶著我的胳膊將我拉了起來,臉色已有些變了,“太子殿下使不得,我可以教你,但萬萬當(dāng)不得如此大禮!”
“哦。”我應(yīng)了一聲,那便罷了,他說使不得那便使不得吧,反正我既是要跟他學(xué),那聽他的總是沒錯(cuò)的。
我要變強(qiáng),我要成為有能力的人!
傍晚時(shí)分,歸雁照例傳了膳,滿桌子的山珍海味,我卻一點(diǎn)兒胃口都沒有,愣愣地坐在桌前,眼睛盯著天麻烏雞湯,心里想著的卻是如何保住曦兒。
蘭舟在我對面坐著,見我支著腦袋瞪著眼睛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,自顧自挾了一條雞腿,慢條斯理地啃著,動作優(yōu)雅而富有風(fēng)、情。
我兩眼直勾勾地瞪著他,既有驚詫,又有憤怒。驚的是我從沒見過吃雞腿都能吃得這么儀態(tài)萬千的人,尤其這人還是個(gè)男人!怒的是我心里那把火都快燒得我七竅生煙了,他卻優(yōu)哉游哉地坐著我的桌子,吃著我的雞腿,還看著我的笑話!
蘭舟啃完一條雞腿,才不咸不淡地說道:“跟誰過不去都別跟自個(gè)兒的肚子過不去,傷什么都不能傷了胃。”
我丟給他一個(gè)白眼,后槽牙咬得“咯吱咯吱”響,一個(gè)字一個(gè)字往外迸,“爺、傷、心!”
蘭舟笑得眉眼彎彎,一口瑩潤如玉的白牙亮閃閃的,“傷心事小,傷胃事大。”
“你……”我氣結(jié),這家伙,他明知道我這會兒煩躁得殺人的心都有了,卻偏偏不讓我好過,還要在這兒插科打諢地討人嫌。
蘭舟又挾起一條雞腿,沖我眨了眨眼睛,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:“吃飽了,才有力氣想主意不是?”
我瞪著他,突然腦中靈光一閃,他是我的人,自然是站在我這邊的,他這么一副云淡風(fēng)輕的樣子,分明就是胸有成竹!
我大喜,歡呼一聲,卻見他將雞腿舉到了唇邊。
一只雞只有兩條腿,即便是皇宮里的雞也不可能多出一條腿,他已經(jīng)吃了一條了,要是他把這一條也吃了,那我吃什么?
我下意識伸手去奪,卻忘了我的右手已經(jīng)被包成了豬蹄,還是一只帶血的豬蹄,我一巴掌拍上去,他身子往后一撤,我用力過猛,整個(gè)上半身險(xiǎn)些砸在碗碟上。
我惱了,漲紅了臉,撲上去搶那只雞腿。這已經(jīng)不是吃不吃的問題了,而是上升到了我最為皇太子、作為一個(gè)男人的尊嚴(yán)高度上了。
我跑得快,蹦得高,可我沒料到,蘭舟跑得更快,蹦得更高,不論我怎么蹦怎么跳,總是連挨都挨不著雞腿的邊兒。
這場爭奪持續(xù)了整整一炷香的時(shí)間,我累得滿頭大汗,蘭舟卻是大氣也不喘一口,依舊青衫素凈,一派風(fēng)、流。
我死心了,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,卻見青影一閃,蘭舟的右手拿著雞腿伸到了我面前,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口吻,“喏,給你。”
我氣結(jié),惱怒地瞪了他一眼,張口在他露出的一小節(jié)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。
蘭舟沒料到我會突然做這么孩子氣的舉動,“哎喲”一聲,手腕一抖,順手將雞腿扔了出去。
我松了口,得意地望著他,挑釁道:“我吃不到,你也別想吃到!”
蘭舟無奈,細(xì)眉微擰,好氣又好笑地橫了我一眼,“本就是給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