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些詫異,又有些尷尬,看了看他,默默地端起了第二碗酒。
一只手覆在了我手上,我一抬頭,只見燕驚鴻正直勾勾的盯著我,眼里滿滿的都是很復雜的情緒,我說不好具體是什么,只覺得跟他的目光一接觸,心肝都忍不住抖了三抖。
燕驚鴻的聲音有我從來沒見過的無奈,他的臉色很沉,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,道:“你知道我恨你嗎?”
不知道,我怎么可能知道!天殺的,爺認識他才幾天啊,哪能上升到恨這個高度啊!
我愣愣地回道:“我只知道你很討厭我。”
燕驚鴻搖了搖頭,整個人看上去很累很憔悴的樣子,“我不討厭你,你是什么樣的人,與我無關,我沒有討厭你的理由。”
他娘的!虧他還知道沒有討厭我的理由!
我咬牙切齒,道:“那你就有恨我的理由了么?”
燕驚鴻定定地看著我,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,幸虧目光是無形的,要不爺這張俊美無儔的臉蛋還不被刻成棋盤了!
一陣良久的沉默,就在我以為燕驚鴻不會回答我的時候,他突然開口了,“有,我有足夠的理由恨你。”
我愕然,沒有討厭我的理由,卻有足夠的理由恨我,燕驚鴻這人不但人品有問題,連腦子也不大好使,唔,或許他的腦子叫驢給踢過吧!
“姑姑的兒子,不該是這么一無是處的廢物。”燕驚鴻收回目光,不再看我,最后一眼充滿了厭棄,好像多看我一眼,眼珠子都能被磨爛了似的。
……
他恨我,是因為我太無能?或者說,是因為他不允許母后的兒子無能?
關他屁事??!母后都還沒怎么著呢!他算哪瓣子大頭蒜??!咸吃蘿卜淡操心!
我開口便罵,誰料他的速度遠比我快得多,我還沒發(fā)出聲音,他的后話便接上來了:“姑姑是我最敬愛的人,她的兒子,應該是英明神武、殺伐決斷的帝王之才,可你……”
燕驚鴻說到這兒,停頓了一下,瞇著眼睛看著我,輕輕的,淡淡的,冷冷的,吐出兩個字:“不配。”
我原本睜得大大的眼睛下意識瞇了起來,桌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,天知道我有多想抄起面前的糖醋鯉魚狠狠地蓋在他臉上!
我忍!我倒要聽聽,燕驚鴻那張狗嘴里,還能噴出些什么糞來!
燕驚鴻像是沒料到我會有那么好的忍功,冷冷地上下掃了我一眼,接道:“我幼年喪母,父王常年征戰(zhàn)在外,是姑姑一手將我?guī)Т?,可后來,姑姑和親到了云國,嫁了一個長她足足二十歲的男人。”
我漠然聽著,我對他與母后早年的養(yǎng)育之恩相護之情一丁點興趣都沒有。我沒有怪他霸占了母后多年寵愛,他倒還恨上了我!真是豈有此理!
“我恨云國害得姑姑背井離鄉(xiāng),我恨云帝搶走了姑姑,卻不能給她全部的真心寵愛,我恨你有幸做了姑姑的兒子,卻沒能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!我恨所有奪走姑姑,卻配不上姑姑的一切!”燕驚鴻嘶吼著,聲音雖壓得很低,我卻聽出了撕心裂肺的味道。
我冷眼看著他,在他一抬頭的剎那,不知是燈光折射的作用,還是我的幻覺,我仿佛看到燕驚鴻的眼角有什么東西亮晶晶的東西閃了一下。我閉了閉眼睛,想要瞧清楚些,可再睜開時,卻又不見了。
燕驚鴻說罷,隨手又抄起一碗酒,看也不看一眼,一口氣灌了下去。
我見他灌酒如灌水的架勢,牙根隱隱有些發(fā)酸,這家伙,莫不是醉了吧?否則他又怎會對我說出這些話來?
我撇撇嘴,無所謂地端起一碗酒,慢慢地送至唇邊,輕輕地淺淺地抿了一口,他要恨就讓他恨唄,我無所謂,我又不是白花花的銀子,哪能人人都喜歡!
不管怎么說,我算是知道我與燕驚鴻之間的梁子到底是怎么架起來的了,對此,我只想仰天長嘯:我冤枉??!沒招誰沒惹誰的,莫名其妙地結了個仇家!
燕驚鴻一碗酒盡,又端起了一碗,我懶得搭理他,自顧自小口小口呷著,優(yōu)哉游哉地品著十年陳酒的幽香。
誰知,燕驚鴻下一句話,就將我驚得手一抖,酒碗一傾,大半碗酒盡數(shù)澆在了右手上。
燕驚鴻冷冷說道:“若你輸了,我保證云曦以后會過得很悲慘,不想看著你最心愛的妹妹受苦,那就拿出你所有的本事來贏我!”
所有的本事……我有什么本事?等我好好想想……唔……好像也沒啥能拿得出手的??!
酒液滲透白紗,滲進傷口,頓時,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,冷汗一下子沁出了額際,我慘叫一聲,兩眼一黑,沒了知覺。
我還沒想出個道道來呢,就那么丟臉的暈倒在了燕驚鴻面前。
我醒來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半夜了,曦兒趴在我床邊睡得正香,蘭舟在外間的桌邊坐著,一手支著腦袋打盹。
我喝了酒,口渴得緊,便輕輕下了床,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間,想著給自己倒杯水喝,剛一過去,蘭舟便醒了,見我在他對面坐下,沒待我吩咐,便倒了一杯水推到了我面前。
我接過,一飲而盡,示意他再倒一杯。兩杯水下肚,嗓子眼里煙熏火燎的焦灼感才輕了些,我瞅瞅里間,示意蘭舟跟我出去。
今夜疏星淡月,淺淺的星光月華下,勉勉強強能看清院里花木的影兒,我拉著蘭舟在月桂樹下坐了,靜靜的沒吭聲。
許久,蘭舟問道:“爺,您這是怎么了?”
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聽他語氣,很是擔憂,想來他那張風華絕代迷死人不償命的俏臉上一定滿是凝重吧。
我長嘆一聲,無奈道:“爺這次……丟人丟大發(fā)了!”
蘭舟一愣,隨即意識到我指的是暈倒事件,又好氣又好笑,道:“我還當出了什么大事,原來就為這呀!這大半夜的,你說說你,自個兒不好好睡覺也就罷了,還巴巴的將我也拽出來,擾人清夢是很不道德的!”
我挑眉看著蘭舟,月光本淡,又是在樹下,我只能看清他眸中閃著的無奈的幽光。蘭舟對我的態(tài)度著實難以捉摸,時而恭敬,時而隨意,時而又一副指點模樣,介于下屬與朋友之間,又有些亦師亦友的感覺。
我搞不懂蘭舟,完全不懂,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,不懂他為何要留在我身邊,不懂他為何愿意陪我做掉腦袋的事情。
我對蘭舟,一無所知。想想,我也真是夠大膽的,蘭舟,秦天,對于他們,我知道的真的少得可憐,可我偏偏信他們,我都不知道我是哪兒來的那么大的勇氣。
我聳聳肩,無所謂了,不知道就不知道吧,我只要知道他們是可以信賴的人,那就夠了。
“哎~我可沒叫你,是你自己醒來的,也是你自己跟我走過來的!”我一手指著蘭舟的鼻尖,忽的又湊近了他,鄭重道,“蘭舟,爺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?”
蘭舟接口道:“什么問題?”
我嘿嘿一笑,不懷好意道:“你這么毫不動搖地跟著爺,是不是瞧上爺?shù)拿郎耍?rdquo;
蘭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,一下子就炸毛了,口氣嗆得能嚇死人,“胡說八道什么呢?見天勁兒的,凈想些什么呢!怪不得書也念不好,武也練不好!敢情心思都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了!”
我身子一抖,我不過是隨口調(diào)戲他一下罷了,沒想到蘭舟會有這么大的反應,居然劈頭蓋臉給了我一頓訓!
我這人向來隨和,對身邊人沒什么架子,本來嘛,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德又不足以服眾的廢柴太子,想要站穩(wěn)腳跟已經(jīng)很不容易了,要是再苛待身邊人,那不是自掘墳墓是什么!
我訕訕地住了口,得,誰叫人家是我自個兒弄進宮的無暇公子呢!誰叫人家是我身邊為數(shù)不多的可以信賴的人之一呢!誰叫人家是我說過要乖乖聽他話的沒行過拜師禮的師父呢!
沉默總是尷尬的,不論是與誰相對,我都不喜歡沉默,想了想,便正色道:“蘭舟,你說這燕驚鴻到底是什么意思,突然請我喝起酒來了?他總不會真的只是為了讓我手傷一直都好不了那么簡單吧?”
蘭舟沒有答話,倒是終于肯將轉(zhuǎn)開的目光重新移到我臉上了。我將燕驚鴻的話原原本本說給他聽,說罷,便不吭聲了,靜靜等著蘭舟的回音。
蘭舟思索了很久,久到我都哈欠連天了,他要是再不說出個道道來,我就要睡著了。
蘭舟如是說:“若我是燕驚鴻,既然瞧不起你,便懶得與你多說,待到比試之日,以壓倒性的優(yōu)勢取勝,讓你顏面掃地,那也就罷了。”
蘭舟說的很對,我也是這么想的,既然瞧不起,又何必多做理會?
可燕驚鴻偏偏還就理會了,這又怎么說?
我看著蘭舟,我知道他還有后話。
蘭舟見我看著他,魅惑一笑,道:“或許,他是覺得就這么取勝沒什么意思,故意來刺激刺激你,希望你能爭口氣,爆發(fā)一把,好讓他別贏得太輕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