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知府衙門中,穆鳶托著下巴往外頭看。
臨關(guān)鎮(zhèn)是個偏遠的地方,不過因為是大周的邊關(guān)重鎮(zhèn),也是大周與提亞通商交際的重要通道,因而臨關(guān)鎮(zhèn)有著厚重的城墻,把守的士兵,以及繁華熱鬧的市井商鋪。自然,也有裝飾華麗的客棧。
不過穆鳶一行人顯然是不能住在客棧之中的,若是出了什么差錯,董黎軒的腦袋和官帽要一起掉的。所以董黎軒提前借了臨關(guān)鎮(zhèn)中的衙門居住。
能夠招待提亞公主以及三品官員,這也算是個不小的功績,能往年底的述職折子里頭大書特書的,知府便一口答應(yīng),還想帶著一家老小住到客房,把正廂房讓給他們居住,在穆鳶的反對中才算是收斂了心思。
穆鳶摘掉了面紗,卸掉了斗篷,只穿著一身大紅色軟緞群裳坐在窗邊的紅木圈椅上,光裸的手臂支在窗框上,上面的黃金臂釧被從耳邊垂落的面紗罩住,只露出了金色的邊。
女人臉上未施粉黛,卻依然瑰麗精致,一雙粉色唇瓣微微抿著,眼睛則是盯著外頭漆黑的夜色,手指尖慢悠悠的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擊。
一下,兩下。
突然,一只白鴿從不遠處的窗戶中飛出。穆鳶剛剛還懶散的依靠著椅背的身體猛地直了起來,站起身來,瞇起眼睛,在那扇窗戶合上的瞬間伸出了手去。
蔥白的手指纖細異常,此刻張開如同爪狀,對著已經(jīng)飛高了些的白鴿猛地收攏手掌,往回一拉,那白鴿就好像被控制住了身體一般往穆鳶這邊摔過來,在它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時就已經(jīng)被穆鳶抓住了翅膀。
受驚了的白鴿努力的掙扎著,女人覺得煩了,便把右手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處圍成了圈,往白鴿頭上輕輕一彈,那白鴿立馬小腦袋歪向一旁暈了過去。
穆鳶重新坐到了椅子上,把鴿子翻來覆去的看了看,從它朱紅色的腿上取下了一個細細的竹筒,拔了塞子,磕碰一下,被卷成細條的直筒就掉到了女人的掌心。
將鴿子放到一旁,穆鳶展開了紙,上面是小如蠅頭的字。拿了銀簽子挑了挑蠟燭的燭花,讓屋子里亮堂些,穆鳶把紙湊近了蠟燭。
‘爾雅性純,不善言辭,粗通周言,脾氣溫軟,為婦善。’
雖然穆鳶習(xí)慣了白話文,并不喜歡文縐縐的講話,但這并不意味著她看不懂。
不善言辭的印象是穆鳶故意留給董黎軒的印象,為的是以后行事可以便宜方便,畢竟一個連話都聽不明白的外邦小姑娘能做出什么歹事呢?
前面十六個字穆鳶都能笑而接受,可最后三字。
為婦善。
為何人之婦?如何為善?
穆鳶緊緊地皺起眉頭,身為公主,雖是提亞的公主,可是單單看著高樂公主的面子以及體現(xiàn)提亞與大周的親善,穆鳶也注定會得了善待。本以為董黎軒刻意的接近是為了攀附著自己來提高地位,可如今看來,卻不是那么回事。
將那個紙條重新卷好塞回到白鴿的腿上,穆鳶俯下身,輕輕的對著白鴿吹了口氣,那白鴿便立刻睜了眼睛,驚慌失措的撲楞著翅膀,看都不敢看穆鳶一眼就跌跌撞撞的飛了出去,沒多久便消失在夜空之中。
穆鳶抬頭看著茫茫夜色,微微蹙著眉尖,卻沒有頭緒。
“吱呀。”
門被從外頭推開,穆鳶看過去,便看到賽金端著木盤走進來。
賽金已經(jīng)換掉了身上的寶藍色衣裙,而是換了輕便些的繡花短衫和鵝黃色燈籠褲。腳上蹬著一雙精致馬靴,足尖微微翹起,走起路時輕巧靈快。
她笑著將水盆放到了架子上,而后道:“主子你且洗面,我去幫你熏帳子。”
穆鳶緩步走過去,笑著道:“現(xiàn)在不過是春日,尚無蚊蟲,不用熏帳子了。”
“那可不成,阿娘說了,每夜睡前都要幫公主熏一熏的,公主你且等等我便是。”說著,賽金就從懷里掏出了一根竹筒樣的物件,拔了塞子,鼓起腮幫子吹了吹,竹筒里就微微閃起了火光,而后便升起了裊裊白煙,似是熏香味道,很是好聞。
穆鳶瞧了一眼水盆,瞳色微微暗了暗,卻是沒有伸手去碰,而是緩步走到了賽金身后,輕聲道:“賽金,你困不困?”
賽金回了下頭:“我不……”
“你若是困了就睡會兒,待到了我喊你便是。”穆鳶的聲音輕輕的,卻能很精準(zhǔn)的傳進賽金的耳朵里。女子蔥白指尖悄無聲息的劃過了賽金的臉頰,淡淡的青色煙霧朦朧而起,與賽金面前因熏香而起的煙霧混合在一起,呼吸間盡數(shù)被賽金嗅了進去。
賽金晃了晃腦袋,只覺得有些迷糊。她抬頭瞧著穆鳶,嘟囔道:“公主我好像有點困。”隨手扯了個毯子來,卻是蓋到了穆鳶腿上。
穆鳶笑著看她,許是女子的臉過于精致美貌,饒是同為女子的賽金也不自覺地紅了臉頰。
側(cè)了身躺在床榻上,本想著伺候著穆鳶歇息后再睡,哪知道剛剛腦袋接觸到墊子閉了眼睛,就立馬沉入夢鄉(xiāng)。
穆鳶瞧著她睡了,低垂眼斂,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了一片陰影。
揚手便將水盆中的水潑灑出了門去,穆鳶走到了梳妝鏡前坐下,伸手摸了摸一旁裝著蛋的木盒,而后一根根的拆掉頭上的朱釵環(huán)翠,耳鐺項鏈,將黃金臂釧和鈴鐺手鐲妥帖的放好,穆鳶的一頭長發(fā)如瀑般垂在身后。
小心的用指尖摁了摁眼角眉梢,穆鳶卻是將銅鏡倒扣在桌上,不再去看。
手,伸向腦后,摸到了一處縫隙。
女人的手指沿著那道縫隙伸進去,微微用力,一張面皮就那么被她揭了下來,薄如蟬翼一般,放在手上,眉眼精致如畫。
“賽金你說得對,是該洗洗臉了呢。”
穆鳶說著,用手帕輕輕地擦拭著面皮,而后拿出了那根漆黑的毛筆,細細的在上面勾勒。
低垂著頭,長長的頭發(fā)遮蓋住了女人的面孔,顯得鬼氣森森。
她一邊描畫一邊嘟囔,其間還夾雜著奇怪的笑聲。
“若是日后可以抱了仇怨,得以回到我來的世界,這根筆是一定要帶走的,想畫成什么樣就畫成什么樣,簡直比整容還來得好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