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露殿偏殿,被穆鳶打發(fā)回來的賽金連裙裳都沒換,只管眼巴巴的盯著外頭瞧。
算起來,賽金是應當跟在穆鳶身邊的,不過她慣常聽話,只要穆鳶說的就從來沒有違背,但這一回,她確實覺得忐忑。
趙淑妃流下來的血,到現(xiàn)在還讓賽金記憶猶新。
賽金時不時的往外頭張望,在門口轉來轉去,辮子上的鈴鐺叮叮作響。
這般毛毛躁躁的做派自然是不讓夫焉喜歡的,他站在門口,履行著一個公主侍衛(wèi)該做的事情,努力讓自己不要去看賽金的舉動,可是那叮鈴鈴的響動就往夫焉的耳朵里頭鉆,擋都擋不住。
“別走了。”夫焉有些煩躁的看了賽金一眼,聲音是當初那般的低沉。
只不過顯然剃掉了胡須的夫焉所擁有的威懾力大打折扣,賽金顯然不似曾經(jīng)那般怕他,這會兒反倒是有膽子叉著腰對著他道:“公主這會兒還未回來,我說要去尋你還不讓我出去,這會兒我除了在這里干著急還能怎么辦?”
夫焉聽了這話頗有些惱怒:“隨公主出門,自然是要緊緊跟著的,你私自跑回來本就不該。”
“我說了,是公主讓我先回來的。”賽金嘟著嘴巴,瞧上去委屈得很,一雙鹿般的眼睛瞪著夫焉那張精致的臉,“現(xiàn)在不急著尋公主,你反倒是來挑我的理。”
夫焉瞪了她一眼,扶了扶腰間的跨刀:“這里是大周皇宮,怎可輕易走動。”
賽金聽了這話便抿住了嘴巴,低垂了眼簾。
爾雅公主回周,高陽公主派她隨行有兩個原因,一來是賽金和爾雅是自小一道長大的,親近不比旁人,二來賽金的母親是高陽公主的隨身近侍,自然也更信任。
在他們離開提亞之前,高陽公主就把賽金叫來跟前細細囑咐過,其中,被重復了許多遍的重中之重就是大周皇宮規(guī)矩嚴苛,務必規(guī)行矩步,不然若是賽金觸了霉頭,只怕爾雅都是救不了她性命的。
相比較于賽金的焦急,夫焉顯得鎮(zhèn)定些許,瞧著賽金站在那里不動彈了,個子高挑容顏俊秀的提亞侍衛(wèi)便淡淡道:“這宮中戒備森嚴,來去皆有眼目,公主是不會出事的,你且等著便是。”
賽金點點頭,左右無法,便尋了個木杌子坐了,托著下巴眼巴巴地望著門外。
看著看著,那雙眼睛就不再執(zhí)著的盯著黑洞洞的庭院,而是左右張望起來。這一轉,便盯上了夫焉。
男人已經(jīng)換上了大周侍衛(wèi)的服飾,脫掉了一身厚重鎧甲后的男人此時身著藏藍色的長衫,腰纏黑色錦帶,衣衫上的云紋在月光下流動著好看的光華。頭發(fā)也被束成頭冠模樣,露出了那張精致至極的面孔,也不知道是否是被胡須遮擋太久,賽金發(fā)覺男人的臉比自己還要來的白些。
女人無論年輕還是年老,總是喜歡以貌取人的,她們喜歡看美人,但是若是一個男人比自己還來得好看只怕心里還是會難受的。皺皺鼻子,賽金把眼睛轉開,不樂意再看他。
夫焉卻是并不知道身后那個小姑娘一連串的心理活動,站得筆直如同一桿插在土地中的長槍一般。
待穆鳶跨進大門時,看到的就是直直的站在門口的夫焉,男人的臉被廊上暖黃色宮燈照的半明半暗,卻比平時的嚴肅樣子柔和許多。而坐在杌子上頭的賽金則是直接蹦了起來,大步跑出門,但她卻是沒有直愣愣的沖到穆鳶面前,而是拐了個彎兒,跑去了一旁的小廚房中。
“賽金?”提著宮燈的穆鳶有些不解的在后頭喊了一聲。
小姑娘只顧得上回頭朝穆鳶笑一笑:“公主,我爐子上還幫你溫著湯呢。”
穆鳶聞言笑笑,這小姑娘雖然總是做事冒失,但卻是個很暖心的孩子。
慢悠悠的走進大門,經(jīng)過夫焉的時候,穆鳶輕聲問了句:“若是以后我回來晚了,你便進來等就是,莫要站在門口,夜風寒涼。”
夫焉背脊依然挺直,面若冠玉,聲音也是沉沉的:“謝公主關心,屬下明白。”
穆鳶笑著點點頭,跨進門的時候卻是想著,果然剛剛是錯覺,自己這位侍衛(wèi)長明明還是跟塊木頭一樣,這么看來,宮燈給加的那層柔光是有多重要。
進了內室,坐在梳妝鏡前,穆鳶伸手摘掉了自己發(fā)間的金步搖,而后又抽出那根玉釵。
失去了固定之物的烏黑發(fā)絲傾然而下,披散在肩頭,穆鳶偏著頭看著鏡中的自己,用蔥白纖細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眼角眉梢。
曾經(jīng)聽說過有人會愛上自己的,那會兒穆鳶只笑那種人瘋傻,但是如今,穆鳶只怕也開始喜歡了鏡中的這個女人的。是啊,誰會不喜歡呢,這么好看的面容,這般美麗的姿顏。
若是有一日她無法保全這張面孔,玄逸曾說,要吃人心方可存留。
現(xiàn)在自己或許不愿意那么做,但是再過陣子,真的不知道會不會為了這張臉做些瘋魔事情。
穆鳶有些恍惚,手輕輕地摁了摁被她重新掛在頸子上頭的錦袋,感覺到那里面的勃勃生機,方才露出了個淺淡微笑。
放在梳妝紅木臺子上面的玉釵微微動了兩下,便是一道白影飄離出來。
穆鳶瞥了桑羅一眼,只見桑羅依然是一身白色的寬大衣袍,青絲如瀑,不過現(xiàn)在卻不是披散著,而是用一根玉釵好好的固定成了發(fā)髻,那根玉釵的樣式就如同桌上的那根一般。
桑羅是鬼,若非附身,她并不能觸摸到人間界的事物,這會兒也只是虛虛的飄著,瞧著穆鳶的時候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微微迷離了一瞬間。
穆鳶拿起了梳子輕輕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(fā),輕聲問道:“瞧著我做什么?”
桑羅抬起了手,露出了雪白皓腕,指了指自己的嘴唇:“這里,很淡。”
穆鳶眨眨眼睛,轉頭看向了銅鏡。
只見里面的女人姿容美好,眉眼艷麗,但唇色比起尋常人要白一些,瞧著有些不大健康。
穆鳶伸手摸了摸:“怕是剛剛宴席的時候將口脂吃掉了。”
“紅色好看。”桑羅半跪坐下來,湊近了穆鳶,說出了建議。
穆鳶有些哭笑不得,沒想到這只鬼明明失掉了不少理智,卻還能有女人最基本的審美,也是不容易。
感覺到外頭有動靜,穆鳶伸手點了點那根玉釵,桑羅見狀也明白她的意思,起身準備重新附上去,不過在消失前還是嘟囔了句:“紅的好看。”
桑羅剛剛隱了身形,門就被從外頭推開。
“公主怎么不掌燈?”
賽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穆鳶卻沒有回頭:“夜深了,燭火未免擾人。”
賽金將手上捧著的湯碗撂到桌上,聽了穆鳶的話也不去問緣由,便也沒了點蠟燭的心思。
這種表現(xiàn)讓穆鳶很是滿意,有時候她不要求賽金有多聰慧,會出多少主意,只要小姑娘聽話乖巧,穆鳶自然會護她一世安寧。
賽金從穆鳶身后看著銅鏡,自然也就看到了穆鳶唇角的笑意,便知道她此刻心情不錯,剛剛有些忐忑的心思也就放下不少,聲音就越發(fā)活泛起來:“公主,那位娘娘的如何了?”
宮中娘娘許多,不過穆鳶是知道小姑娘問的是誰的,便道:“我離開時趙淑妃娘娘還沒安穩(wěn)下來,不過一切都有太醫(yī),我們縱然擔憂也無用。”說著,從銅鏡的倒影里看著身后那個圓臉小姑娘,“我知道你心善,不過許多事情并不是我們幫得了的。”
賽金點點頭,比起擔憂,她更多的是因為看到血所以覺得害怕罷了,這會兒穆鳶不過兩句開解就讓小姑娘沒了那份多心。
看了看桌上奶白色的湯品,賽金道:“這是傍晚時候柳賢妃娘娘送來的豬腳湯,說是怕公主肚餓。”
“娘娘有心。”穆鳶說著,眼睛在桌上打量著。
“公主不喝點么?”賽金走到了穆鳶身后,跪坐下來問道。
穆鳶只是笑笑,并沒有起身,反倒是拿起了桌上的胭脂盒子。
打開了青瓷蓋子,用小指從里面挑了一些胭脂出來,輕輕嗅了嗅,濃郁的花香傳來,穆鳶揚起淺淡的微笑,將胭脂輕輕地涂抹在自己的唇上,原本開始泛白的雙唇瞬間就染上了濃烈的色彩,艷麗異常。
穆鳶將蓋子蓋了,把胭脂盒放到一旁,微微側身看著賽金,這會兒小姑娘正仰著小臉看著自己,便輕聲問:“你說,我美嗎?”
賽金是頭一次看到穆鳶涂抹大紅色的胭脂,原本就十分出挑的面容此刻更添了不少艷色,一雙美目流轉間自是一番風流態(tài)度,將讓賽金覺得面前坐著的是另一個人一般。
“好看嗎?”穆鳶見她不言,便又輕輕的問了句。
賽金好似被驚醒一般,眨眨眼睛,而后連連點頭:“好看,好看得很。”
穆鳶重新看向了銅鏡中的自己,面白如雪,唇若染血,青絲如瀑,露出笑意,淡淡道:“你覺得好看,那便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