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清竹至此才明白她的用意,只得含笑道:“初荷說得對。太太既有這筆開支,不管賬上有沒有記下,都沒有讓太太吃這個暗虧的道理。明兒我仔細查點一下,盡快挪出銀子來補了太太的虧空就是??尚ξ覄偨舆^差事來,竟不知府中有這許多艱難處,做晚輩的不能替太太分憂,真真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珠兒聞言滿臉喜色,忙起身道謝:“如此便是少奶奶對奴婢們的恩典了!雖說太太不會把那點銀子放在眼里,可是手頭猛然間少了使費,做奴才的難免縛手縛腳,少奶奶可別笑話我們小氣才是!既然奶奶心里有了主意,奴婢就不打攪奶奶了,畢竟這一大家子的事,都指著您一個人操勞呢!”
初荷殷勤地送了珠兒出去,半晌才回轉來,進門時隨手一揮,摔得棉布簾子啪啪響。
“好端端的,怎么這么大的火氣!誰搶了你的熱饅頭吃不成?”柳清竹揉了揉發(fā)痛的額角,明知故問。
初荷的眼圈霎時就紅了:“太太簡直欺人太甚了!奶奶剛接下了差事,她不說扶持一下后輩,反倒冷不丁地丟下這么一個難題過來!說什么修園子的使費——園子里的事情,連添一棵草一片瓦都會記賬,若真是花了五千兩銀子,怎么可能連個名目也沒有!這分明是她自己挪用了銀錢,要叫奶奶來替她補這個虧空呢!”
柳清竹緩緩閉上眼睛,苦笑道:“太太的性子,蚊子腹內也要刮出二兩脂油來,咱們又不是不知道。她既然開了這個口,咱們就絕無可能推得掉,又能有什么法子?明兒我叫人挪一下,盡快補了給她就是。”
“補給她什么?太太給咱們使絆子了?”
只聽門外一陣佩環(huán)叮咚,鵲兒風風火火地掀簾子闖了進來。
柳清竹下意識地抬起頭,只見那丫頭今兒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,外面罩了件淡粉色繡折枝花樣的夾衣,頭上梳了個油光水滑的牡丹髻,隨意插了兩根銀釵,粉面含春,顯得既素雅又大方,她竟不禁看得怔了。
鵲兒被她盯得有些赧然,下意識地攏了攏鬢角,卻不知該說些什么。
柳清竹忽然忘了剛才的話題,只得沒話找話地問道:“爺出門了?”
鵲兒的雙頰微紅,低了頭輕聲應道:“是。天一亮就出去了,說是今兒要當差呢。”
柳清竹點了點頭,笑道:“本來你是新媳婦,該讓你歇幾天的,可是我這個做主子的無能,你便少不得要加倍辛苦。這會兒還有一件傷腦筋的事,你來幫我參詳參詳。”
鵲兒紅著臉笑道:“我和新蕊剛才從賬房那里回來,恰看見珠兒從咱們這里出去。可是太太給咱們出難題了?”
柳清竹點了點頭,不說銀子的事,先問:“你們去賬房做什么?難不成是找那個老家伙打架去不成?”
鵲兒冷笑道:“沒打架,可也差不多了!昨兒看了胡婆子的那副嘴臉,我就知道有人故意給咱們?yōu)殡y,所以跟新蕊合計著到賬房去查賬。那梁葫蘆果然百般推脫,不給我們看賬本子不說,問他什么都是一問三不知,氣得咱倆人差點沒給他掀了桌子!”
“后來呢?”柳清竹緊皺了眉頭,發(fā)覺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難辦。
“后來?哼,后來我們兩個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,他就沒脾氣了!這不,這兩年的賬目都叫我們給搬了過來!”新蕊哈哈大笑著掀開了簾子,外面便走進來兩個小廝,一人捧著一尺多高的一疊賬冊。
柳清竹又是驚訝又是好笑,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鵲兒的額頭上:“你這丫頭,真為了這個跟人吵架去?。磕憧梢⌒膶碜兂珊穻D了!”
“只要能給奶奶分憂,變成悍婦又何妨?”鵲兒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妥。
柳清竹隨手從最上面取過一本冊子來,正是最近兩個月的賬目。她細細翻看一遍,果然不見有大太太說的那筆支出。
鵲兒在旁急道:“可是有什么不對?”
柳清竹冷笑道:“便有什么不對,也不會叫咱們看出來,年底自有人會查這些賬。只是大太太那里,這無中生有的一筆款項,咱們卻只得吃一個啞巴虧罷了!”
方才柳清竹看冊子的時候,初荷已低聲把大太太的事情說給了鵲兒和新蕊知道。此時鵲兒沉吟了一下才試探著問:“依奶奶的主意,大太太那里怎么打發(fā)?”
“還能怎么打發(fā)?賬上的銀錢一分一毫也不能亂動的,只好咱們自己變出銀子來給她就是了!”柳清竹隨手將賬冊扔到了桌上。
新蕊忍不住低聲罵道:“好個良心喂了狗的老貨!她急著從奶奶手里刮出銀子來,好給她自己買棺材么?”
鵲兒遲疑道:“五千兩銀子,咱們變賣一下,未必拿不出來,只是以后呢?她得了這個甜頭,誰知以后還會不會故技重施?這可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啊!”
蕓香不以為然地道:“咱們告訴老太太去?。∥揖筒恍?,她那番鬼話,連咱們都騙不了,還能瞞過老太太去?”
初荷先前低著頭沉吟了許久,這會兒忽然咬牙道:“不能告訴老太太!奶奶剛剛接管家務,若是第一件事便告到老太太那里去,必定會落個庸碌無能的名聲,何況又違了孝道,老太太必定不喜……可是咱們又萬萬沒有自己掏腰包的道理,依我看,咱們不如從賬上做些文章,慢慢地把這筆錢湊出來就是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