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回到長宜堂,茗兒便過來傳話,說是老太太在內(nèi)堂等她。
“老太太喚孫媳過來,可是有要事吩咐?”柳清竹這幾日已習(xí)慣了在老太太跟前進(jìn)出,當(dāng)下便坦然地走了進(jìn)去。
“你坐吧。”老太太沒有叫她到跟前,卻吩咐丫頭替她在下面設(shè)了個座。
她旁邊坐著的是臉色尷尬的蕭潛,見柳清竹走過來,他似乎想說什么,遲疑了一下卻沒有開口。
當(dāng)然,大太太和葉夢闌也在。
柳清竹裝著不知情,向大太太施了一禮,又含笑向葉夢闌打招呼:“葉大小姐幾時(shí)來的?方才在院子里看見,我以為您已經(jīng)向老太太拜過壽了,不想這會兒才在這里見著您。園子里風(fēng)景可還能入眼嗎?”
葉夢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沒有答話。
柳清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,向老太太請罪道:“許是清兒待客不周,得罪了葉小姐?若是老太太壽辰上,因?yàn)閷O媳的過錯惹了人笑話,孫媳真是萬死莫贖了!”
大太太蓋上茶碗,冷笑道:“若只是惹出一個笑話就萬死莫贖,你使國公府蒙羞又該當(dāng)何罪呢?”
柳清竹瞥見葉夢闌得意的笑容,心中暗恨,面上卻不動聲色:“太太說哪里話來?媳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,縱有天大的差錯,也都只是在這個院子里面,老太太和太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就過去了,豈會傳到外面去讓國公府蒙羞?”
大太太冷笑道:“哼,好一副伶牙俐齒!怎么,從前的溫良謙恭讓假裝不下去了嗎?掌權(quán)才幾天,就不把你的長輩放在眼里了?真以為如今的國公府可以任憑你興風(fēng)作浪不成?”
“媳婦不敢。”柳清竹微微躬身,卻并未如大太太所愿跪地請罪。
大太太的臉色自然是越發(fā)難看了:“你不敢?我看你敢得很!我問你,你不在內(nèi)堂接待女眷,跑到外面做什么去了?什么樣的貴客沒有小廝相送,需要你這個大少奶奶親自送到門口?”
柳清竹本以為她要說的是當(dāng)日添香書寓的事,卻不想葉夢闌竟倒打一耙,先把臟水潑到她這邊來了,還真當(dāng)她從前不言不語就是可以任人揉捏的嗎?
柳清竹含笑起身,向老太太跪下,看也不看大太太一眼:“孫媳正要回老太太的話:方才安國公已告辭出府, 說是不用咱們的酒飯了,他自會在安國府遙祝老太太福壽安康,熙樂長寧。”
老太太輕咳一聲,淡淡地問:“他為何不留下入席?又為何不是你少爺相送,卻是你送到門口?你可知道,咱們這樣人家一行一動都有規(guī)矩,多走一步路,落到有心人眼里都是閑話呢!”
柳清竹聽這語氣,知道老太太并未被葉夢闌的一面之詞糊弄住,越發(fā)放下了心,坦然笑道:“方才可巧在園中相遇,安國公已向大少爺告辭,大少爺有心相送,無奈脫不開身,又怕旁人說咱們府里怠慢貴客,只好由孫媳這個做妻子的代勞。雖說男女有別,但各自身旁都有丫頭小廝,一路之上又是人來人往,有心人便是要編閑話,只怕也難取信于人,倒顯得她自己心思齷齪罷了!”
她口口聲聲不離“安國公”,便是要提醒老太太,沈君玉可不僅僅是一個跟蕭潛平輩的浮浪子弟,他更是跟大老爺同級的朝廷大員!有心人便是要造謠生事,要惹到這樣的人物頭上,也是要考慮再三的吧?何況,本身就是齊國公府怠慢貴客失禮在先,她已盡力補(bǔ)救,難道反而有錯?
果然,老太太聞言贊許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大太太和葉夢闌的臉色卻難看起來。
見許久無人開口,素心替老太太笑問道:“大少爺當(dāng)時(shí)既然在場,怎會連送客到門口的時(shí)間都沒有?”
柳清竹不好開口,暗中向新蕊使了個眼色,那丫頭立刻伶俐地回道:“那時(shí)候葉大小姐正賴在大少爺?shù)膽牙锬?,大少爺?shù)故怯行南嗨?,他脫不開身?。?rdquo;
“荒唐!”老太太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敲在桌上,氣得聲音都發(fā)顫起來:“不婚不嫁,暗通款曲已是滑天下之大稽,竟然還敢……國公府的臉面還要不要?”
“老太太息怒,丫頭信口胡言,只怕未必做得準(zhǔn)。”大太太慌忙站起身陪笑道。
新蕊偏是個不怕死的,聞言立刻蹦豆子似的接上一句:“奴婢一人說話作不得準(zhǔn),太太可以問問春暉堂的香兒,廚房里的三喜、劉叔,長宜堂掃院子的張媽,吏部的張大人齊大人和他們隨身的小廝……”
“夠了!”大太太滿臉紫漲,厲聲呵斥。
新蕊委屈地跪伏在地上,似乎在為名單還沒有列完而感到不甘。
老太太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,素心一邊幫她順著氣,一邊埋怨:“大少爺,您也太不像話了!老太太對您寄予厚望,您怎可如此輕薄無行?這話若是傳出去,國公府的百年盛名……”
蕭潛起身在柳清竹身旁跪下,臉色雖然尷尬,卻不改坦然之態(tài):“新蕊所言屬實(shí)。清兒代我送客確實(shí)是她周全禮數(shù)之處,無可指摘。闌兒適才出言不遜,請老太太念她年少無知,多加容囿。”
老太太推開素心的手,扶著拐杖站起身來冷笑道:“年少無知?我見她張口便能編出一個殺人于無形的故事來,可不是年少無知就能有的本事!我只道今日凡是到府里來的都是給我老婆子祝壽的,卻不想有人竟處心積慮來壞我國公府名聲、害我國公府兒孫!”
“老太太!”
葉夢闌臉色大變,慌忙起身要跪,新蕊卻忽然伸出手來拖住了她:“葉小姐是貴客,我們家老太太可受不起您的跪!”
葉夢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,一時(shí)手足無措,只得低下頭斂衽回道:“闌兒一時(shí)沒看真,因顧念著國公府的名聲,便急著來回了老太太,不想竟是冤屈了大少奶奶。請老太太看在家父臉面上,原諒闌兒失察之過。”
老太太伸手叫柳清竹起身,冷笑道:“看在你父親臉面上?以前你父親倒確實(shí)有幾分臉面的,可是如今……那張老臉不是早被你丟光了嗎?你不妨回家問問令尊,他可還有臉出來見人?”
葉夢闌沒料到傳說中溫和慈愛的國公府老太太竟會絲毫不留情面,一時(shí)無措,竟站在當(dāng)?shù)貒聡驴蘖似饋怼?/p>
大太太見柳清竹已親昵地侍奉在老太太身旁,更覺礙眼,忍不住冷笑道:“若是自己養(yǎng)了丟人現(xiàn)眼的女兒,自然是沒臉見人的;不過媳婦以為,若他女兒是被人暗算,該沒臉見人的就是那個使毒計(jì)害人的賊人了,老太太覺得呢?”
柳清竹輕嘆一聲,不知該贊大太太勇氣可嘉,還是該笑她愚不可及。抬頭恰恰看到蕭潛的目光,柳清竹忽覺有些好笑。
愧悔?懇求?傷痛?惶惑?
柳清竹自認(rèn)頗會看人臉色,但蕭潛此刻用一個眼神傳達(dá)過來的信息太多,她懶于一條一條拆出來領(lǐng)會,索性裝著看不見,低下頭去專心替老太太捶背。
老太太冷哼一聲,素心便替她說道:“葉大小姐的事,雖然咱們這樣人家本不敢聽,無奈京中街知巷聞,咱們都已是耳熟能詳,卻沒聽說是有人暗害??!女兒家若是謹(jǐn)守閨閣,又如何能讓人有機(jī)可乘?”
大太太的臉色一僵,硬著頭皮說道:“葉小姐自然有不是之處。她錯在不該受了賤婢挑唆,只身出府,給了奸人可乘之機(jī)!潛兒已經(jīng)查清楚了,當(dāng)日那件事,是安國公沈君玉買通葉家丫鬟綠喜和市井小人袁某,蓄意陷害葉小姐!”
“荒唐!安國公豈會做這樣無聊之事!”老太太擺明了不信,柳清竹卻只得暗暗嘆氣。
大太太與沈君玉無仇,如此煞費(fèi)苦心地揭穿所謂的“真相”,目的不問可知。
還真打算跟她死磕到底嗎?
她并不想知道蕭潛此時(shí)心中作何感想。明知真相的他,真的可以做到心中無愧嗎?為了彌補(bǔ)對葉夢闌的虧欠,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讓摯友替他背負(fù)罪名?
她不信蕭潛是這樣的人,所以她不擔(dān)心。
但她并沒有向蕭潛乞求或暗示什么。經(jīng)過這一陣的折騰,她終于開始漸漸明白,靠男人,終究是有風(fēng)險(xiǎn)的,相比被他憐憫愛護(hù),她更愿意試著靠自己來站穩(wěn)腳跟!
大太太得意地朗聲道:“安國公自然不必做這種事,但若是有人求他呢?素聞安國公最是憐香惜玉,若是有與此事利益相關(guān)的女子對他撒嬌撒癡,他縱是英雄,只怕也難過美人關(guān)?。?rdquo;
老太太并沒有追問大太太口中的“女子”是誰,只因她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瞥向柳清竹,含意已經(jīng)不言自明。
柳清竹坦然含笑,替老太太拍背的雙手力道不輕不重,竟似對這一番指摘充耳不聞。
老太太更是干脆閉上眼睛,身子微微后仰,看上去似乎下一刻便要發(fā)出鼾聲來。
大太太尷尬地咳了一聲,見上面幾人仍是全無反應(yīng),她不禁有些驚慌,忙大聲喊道:“老太太,此事并非兒媳信口開河,您可以問問潛兒,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經(jīng)弄清楚了,葉小姐確實(shí)是被柳清竹陰謀陷害的,今日柳清竹與沈君玉在門口密談那么久,難道還不能證明他二人之間有鬼嗎?兒媳知道您愛惜國公府的名聲,可是您若一味縱容,這個女人會毀了國公府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