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站在塔子里，無聲地看著我，陷入了悲慟之中。花花姐是奶奶一手扯大的，她死了三年，奶奶從一個精神氣十足的健壯六十幾歲的老婦人，變成了現(xiàn)在這佝僂如九十歲老嫗?zāi)印?/p>
奶奶慢慢地走了回去，再出來手里端著的是一碗老葛粉。
“葦葦，你的臉色太難看了，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做惡夢了？來，喝碗涼湯，壓壓驚。”
我在老槐樹下的石墩上坐下來。做夢？好久以來我每天晚上都做惡夢，昨天看到了那么恐怖的事情，晚上反倒是一個夢都沒有做。真是太奇怪，我很少有像這樣一覺睡到大天亮，而連一個夢都不做的。
就是因為我的身體越來越差，而且經(jīng)常晚上惡夢連連，父親才要讓我回到老家來，他雖然是大學(xué)教師，可是湘西出身的他，始終相信邪氣一說。他聽了奶奶的話，叫我回來住些日子，讓奶奶在合適的日子，讓巫師給我問問卦，看看是不是有什么“講究”。
湘西一般將“邪乎”，就叫做講究。
本來就一直沒有看清楚他的相貌，此時想起他，便完全地忘記了他長什么樣子，心上只剩下了一個高大而模糊的身影。
奶奶靜靜地陪在我的邊上，看著我喝湯。我看了看蒼老得不成樣的奶奶，對剛剛吼她很是后悔，便主動地跟她說話，說昨天晚上走夜路回來的事情，但刻意抹去了看到盧花姐的那一段，只說看到火把嚇暈了。我怕她哭。她因為花花姐的事，眼睛已經(jīng)快哭瞎了。
她的耳朵倒是好，仔細(xì)地聽著我的話。
最后聽說那個白衣男子送我到老槐樹下，她抬頭看了看老槐樹，喃喃自語，“應(yīng)該不是鬼，我們家安了土地神，還有家神，鬼到不了這個顆槐樹下?？墒撬衷趺粗浪湍慊貋砟?？”
我聽到鬼字，已經(jīng)是渾身肌肉一緊，再聽到她最后一句，自己一下子也反應(yīng)過來，大腦嗡的一聲，整個人都呆了，他不認(rèn)識我，為什么會直接將我?guī)Щ亓思?？?/p>
奶奶握著我的手，我的手還在不能自控地發(fā)著抖，她心疼萬分：“你看你，臉色白得像紙，不要緊，到家了就好了，奶奶等下去問一問，要去感謝一下人家。屋邊的人一定是認(rèn)識你的，這附近的鄰居。好多人都認(rèn)得你，你卻很少能記得人。”
我一聽又有些釋然了，是的，他當(dāng)時肯等我，只怕是早就認(rèn)出我來吧，像張軍和李偉勝他們一樣。
這時，奶奶卻又看著在我面前將大尾巴大搖特?fù)u的大黃，若有所思地道：“可是大黃，你為啥也一聲都不吭呢？”
我的頭皮不由自主地又是一緊。大黃晚上不能容忍任何人來家，不管是多近的鄰居！可是昨天晚上，他送我回來，大黃卻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我們。
“那個人敢一個人走夜路，估計是有幾分本事的。”奶奶又自我解釋著。
我知道她的意思，她說他是那些不怕鬼也會治狗的道士傳人，這些人，湘西多的是。
我又長出了一口氣，這種像坐過山車似的心情，太折磨人了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