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云瀟去香坊無非就是選幾種常用的香料,選好之后便要回寧國侯府了。
可是段瓊的馬車卻載著她往另一個方向去,楚云瀟心里不僅奇怪,他又想做什么?
轉(zhuǎn)過兩道巷子之后,馬車停了下來,周圍已沒了街上原有的喧囂,死寂的叫人毛骨悚然。
段瓊拽著她下馬車,抬頭一看,面前竟是一座被燒得灰黑的大宅子。
“還記得這兒嗎?晉王府,不過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一片廢墟了。”他站在大門臺階前,轉(zhuǎn)身以陰歷的目光盯著她,平靜的語氣似乎是在打探她的反應(yīng)。
晉王府……
望著這座已經(jīng)被燒毀不成樣的大宅,楚云瀟胸口莫名有些透不過氣的難受!
“楚云瀟,你后不后悔,當(dāng)初選擇了我而不是他?”段瓊暗黑的眼神盯在她神色微變的臉頰上,心里有些發(fā)堵。
晉王,宰相府從前的敵人。晉王之子姜玉荀,也是他從前的敵人。不,現(xiàn)在也是!因?yàn)樗具€沒有死!
想到這兒,凝聚多年的恨意勃然而發(fā),他飛步過去掐住楚云瀟的脖子:“他現(xiàn)在在哪里?那日我從寧國侯府出來后,親自去了郊外的死人坑。我?guī)缀醴榱嗣恳痪呤w,可沒有一個是他!明明你們兩個當(dāng)時都已經(jīng)死了,為什么全活過來了?這是為什么?”
他恨透了他!情義兄弟又如何?從小到大,姜玉荀樣樣都比他強(qiáng),就是因?yàn)樗?,他被逼著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,就是為了給宰相府爭一個面子!他的命運(yùn)已經(jīng)被注定,他改變不了,只要姜玉荀還在,他就沒有出頭的那一日!所以他要姜玉荀身敗名裂沒有退路,他要他死,永遠(yuǎn)消失!
“說!他到底在哪里!”他怒紅了眼睛,恨不得現(xiàn)在被他掐著脖子的人就是姜玉荀!
楚云瀟漲紅了臉,指甲用力掐入他的手背:“世子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擔(dān)心,只怕不應(yīng)該是他吧!”
“你說什么?”段瓊滿眼狐疑地盯著她,這才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,宰相府的侍衛(wèi)匆匆趕來,神情慌張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。
感覺到脖子上的力道有所減輕,楚云瀟推開他的手指順勢往后一退,不驚不忙站立著,清亮的眼神忽地幽深,嘴角勾著似有若無的冷笑:“世子有事就先回去吧,不必相陪。”言罷,拂袖離去。
“世子,咱們也快走吧!”侍衛(wèi)在旁催著。
望著楚云瀟遠(yuǎn)去的背影,段瓊捏緊拳頭,拔回目光轉(zhuǎn)身跳入馬車,往宰相府去。
楚云瀟回到寧侯府時,發(fā)現(xiàn)海月就等在大門口。
見到她回來,海月立馬跑上前來左看右看。
楚云瀟笑著將香料交給她拿著,說:“你放心吧,他沒有傷我!”
海月咬著嘴唇,跟在她后面不說話。
楚云瀟長長嘆了口氣,海月緊張她,心思全寫在臉上了,可總是不問不說,到底還是因?yàn)橛形匪?。想要讓海月完全信賴她,還需她先敞開心扉,否則這主仆之間的關(guān)系便是睡著也不安穩(wěn)。
“他對我不友好,可我若拒絕他必疑心,也會派人偷偷跟著。若是那樣,反倒讓我不自在了,還不如大大方方隨他跟著,我又不做虧心事,明白了嗎?”楚云瀟盡量把事情簡單化,希望海月能夠理解她的所作所為,今后也不要存疑。
海月緊皺的雙眉微微舒展開,這才重重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這下,楚云瀟也放心了。
兩人經(jīng)過前院剛?cè)氚倩▓@,迎面碰見在花園散步的楚清嬈。
楚清嬈見到她,含笑的臉色微微一變,卻在下一刻重新變得溫婉柔和,不專加注意絲毫不會發(fā)現(xiàn)那一閃而過的厭惡。
楚云瀟走上前去,大大方方問好,卻是忽地嗅到一絲略微熟悉的香氣,再仔細(xì)時發(fā)現(xiàn)原來是從楚清嬈身散發(fā)出來的。這種香氣,似乎……段瓊身上也有!
“二姐,你今天用了什么香?真好聞。”楚云瀟裝作很喜歡很好奇的樣子,想楚清嬈詢問。
“是洛神香,是冬日里采集的水仙提香而成的,云洲香士做制。我今天剛剛讓人取回來,便拿來試一試。”楚清嬈說著,臉上掩不住的驕傲。
云州是高川極寒之地,長年盛開水仙,那里的香士最愛用制出凌波水仙之香,卻各有不同。而能入楚清嬈眼的,只怕并非常士。真是湊巧,難道段瓊也拿到了跟楚清嬈同一香士所出的香嗎?
“我剛剛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衣裳,都覺得也沾上了香氣呢。”楚云瀟彎唇笑著,語氣里滿是羨慕。
“這個啊,專門用上乘龍涎定香,自然比一般的要強(qiáng)上許多,香味經(jīng)久不散。”楚清嬈的眼中閃過一絲輕蔑。她用的香自然都是最好的,楚云瀟只有羨慕的份!她理了理被風(fēng)吹亂的香袖,抱歉說,“四妹妹,我還有事,就不陪你了。”
楚云瀟點(diǎn)點(diǎn)頭:“二姐慢走。”
看著楚清嬈緩緩離去的背影,楚云瀟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大……楚清嬈跟段瓊?
回到瑤光閣,海月將新買的香料一一在對應(yīng)的小箱子放好,楚云瀟疲憊地躺在軟榻上想事情,忽覺身下有個硬物一直擱自己的手臂,起身翻開一看,也不知道怎么會有只小木盒,打開一看,里面居然是只白玉雕花鐲子。
奇怪,這里怎么有一只鐲子?
海月聞聲過來,驚訝道:“這個鐲子好像是七小姐的。七小姐有一對這樣的雕花玉鐲,不過她說戴著手腕有點(diǎn)重,平日只喜歡帶一只。”
楚玉柔!
楚清嬈猛地一怔,跑去拿出先前在大廳見到的鐲子碎片一對比,雕花紋果然一模一樣!心頭一沉,將鐲子交給海月:“把它敲碎。”
“四小姐!”海月驚詫!如果這只鐲子真的是七小姐楚玉柔的,那樣敲碎,一定會被大夫人怪罪的!
楚云瀟把臉一沉,命令道:“現(xiàn)在就敲!敲成碎末渣子,一點(diǎn)原本的雕形都不要留下!”
海月突地明白過,應(yīng)了一聲,趕緊拿著鐲子到后房,用錘子將它敲得爛碎不堪。再回到前屋時,發(fā)現(xiàn)楚云瀟坐在窗口,正在垂碾杵臼,陣陣沁人的香氣隨風(fēng)飄散而出。
海月轉(zhuǎn)到旁屋,回來時手里多了幾只空香囊。
楚云瀟心里欣慰,這丫頭竟然這么快就學(xué)會看出她下面想要做什么了。
楚玉柔的手鐲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在她的軟榻上,說明瑤光閣中有內(nèi)奸,她便要看一看這個內(nèi)奸究竟是誰!
裝好香料之后,楚云瀟囑咐海月:“你幫我送給閣里的丫鬟和小廝,就說是我送他們的禮物,必須隨身佩戴,一個都不要漏了。”
海月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出去將香囊都分了。
楚云瀟打開抽屜,準(zhǔn)備找個空白本子記錄香方,無意中翻出兩本破舊的手稿。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,一枚透綠的玉佩落在撒著斜陽的桌面上。
這是……
往事一件件如潮水般洶涌襲來。
兩年前的上元,寧國侯府的小姐們結(jié)伴出游,唯有楚云瀟一個人落在瑤光閣??斓教旌诘臅r候,她偷偷從后門溜了出去,大街上張燈結(jié)彩,熱鬧非凡。
千燈照碧云,高樓客紛紛。衣帽扇帳,盆景花卉,糕點(diǎn)蜜餞,搖鼓面具,琳瑯滿目。近處詩歌擂臺,遠(yuǎn)處異談奇技,目不暇接。楚云瀟獨(dú)自行走在人聲鼎沸的北街上,孤獨(dú)的心也漸漸溫?zé)崞饋怼?/p>
漸漸地,四面而來的人越來越多,前后兩個來往的力道足以將人沖得左右搖晃。
楚云瀟不太喜歡這樣的擁擠,打算往回走。五四個舉著搖鼓的小孩從她身邊跑過,身子被這些孩子左右一撞,她頓時失去平衡,“啊”一聲往地上撲去。
以為自己必定免不了這疼的一摔,腰肢忽然被一陣力道攔住,臉頰撞入一個寬大結(jié)實(shí)的胸膛。
楚云瀟意識到這是個男子,驚慌之下將其推開,卻不小心拽到一根垂落下的繩子。
那根繩子,連著男子臉上的面具。
“嘩啦”一聲,面具落下的剎那,這個上元之夜頓時流光溢彩,驚慌未定的楚云瀟緊接著又墜入另一種捉摸不透的情緒,有些失禮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。
他面容干凈,穿著得體,手里卻握著一只棕色酒壺,身上散發(fā)著淡淡的酒香,一雙醉眼迷離,滿是不羈之色,但這一點(diǎn)兒也遮蓋不住原本高貴俊美的風(fēng)采。
楚云瀟后來才想起道謝,剛要開口,那男子就轉(zhuǎn)身沒入茫茫人海。
那是她和姜玉荀第一次見面。
再見他時,是在大哥楚明淮的生辰宴上。
那日,她閑逛在后院,忽然聽到后門外有馬車停落的聲音。她一時好奇,伸出頭去看,小廝正將那紫檀車廂的門打開,那里面坐著一位俊美的年輕男子。
那時正好在春雪之后,馬車停在一株紅梅花下。與上元夜不同的是,他身披霜色鶴氅,眉目清雅,如漏泄侖靈之色,如浩瀚百川之陽,雙眸平靜如水,清澈明亮。腰間半露的透綠腰佩,雕形精致,玉色細(xì)膩,光耀奪目。
他也看到了她,寡淡的目光不著半點(diǎn)情緒,彎腰下了馬車,卻在與她擦身而過之時囑咐了一句:“天冷寒涼,四小姐還是早些回屋里去吧。”
楚云瀟驚愣望著他,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!
他頭也不回地向院內(nèi)走去,小廝引著他前往楚明淮的書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