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025】初次斗香

小香會的斗香由大夫人親自主持。抽簽之后,第一香由楚承月開始。

浮紗輕幔中,楚承月用手輕輕扇動爐前的香氣,使它充分發(fā)散出去。少頃,一股溫和流長的清甜自內而出,片刻之后,郁然滿座。良久,香凝不散。

座下的人不由贊嘆起來:

“初時梅子香,之后越來越香甜,回味絲絲清涼。”

“香氣持久且遠,濃而不膩,清而不淡,恰到好處!”

“不錯,實在是不錯。”

大夫人臉上微微綻開一個笑意,楚承月在帳內起身,向眾香士福了個身。

眾人又靜坐了許久,享受著清甜香氣帶來的舒逸感覺。待到這種香氣完全散去,楚云瀟將已經燒紅的香炭埋入香灰,香灰塑成小丘狀,再用香針戳幾個氣孔,使香炭在灰中能夠持續(xù)燃燒。而后放上銀葉,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,用銀勺掏出一些木色香粉,輕輕散在上面。

頃刻間,幽香散開,四溢而出。

聞到香氣,紗幔外的香士都挺直腰身,這陣香不同方才的清甜,它帶著冬日絲絲冷意,卻能從中嗅到一絲……梅花的氣息。

等到香味完全從紗幔中濃頃溢出,對了,是梅!

香如梅疏影橫斜,寂寥優(yōu)雅。緩緩地,這種香氣變得溫暖,如風中揉碎的千樹花香,百花肆意而來,宛如身處花海之巔。漸漸的,花香淡了,夾帶了一絲涼雨香草的冷清味。整個過程,好似從冬走到了秋。

“妙香!妙!”

座下突然有人站起來,激動地鼓掌。

眾人也從香氣中回過神來,贊不絕口,紛紛點評:

“仿花香與草香不易,前人多仿其意境,但這次的香不同??!”

“香中意境廣闊,由冷梅至百花再至香草冷暖皆備,且氣味香合,真為上上之香!”

“聞這方子,應是直取于花草。所用花草都是平常所見,制香之后,價值遠遠高于原料。”

“不錯,古就有四棄香與沉檀相論,貴不在價,而在和合之術!”

就在眾人興奮之余,一個冷靜的聲音打破和諧:“那你們覺得,這兩位小姐誰更有資格勝出呢?”

段瓊似笑非笑望著紗幔中楚云瀟的影子,他一眼就能看出帳子后面的人是她。想不到,楚云瀟竟然還有這般好的合香之術。這個女人,讓他想不到的事情,實在太多了。

這時,座下的人討論起來:“第一支香不錯,年紀輕輕能調合出這樣的好香,實在難能可貴。”

有人反駁:“我覺得第二支香更好,不論從選材和合香之術上都更勝一籌。”

爭執(zhí),這便是段瓊的第一步嗎?楚云瀟靜靜望著帳外有些混亂的場面,發(fā)現(xiàn)有兩人一直靜坐在位。憑聲音方向,她認得出其中一個是段瓊,而另一個……會是誰?

正想著,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嘈雜中高揚而出,略略帶了些慵懶之意:“你們口中皆是夸贊,看來難以抉擇。我瞧兩位小姐的香旗鼓相當,各有千秋,既然分不出勝負,不如我們出一道題讓二位小姐作答如何?”

現(xiàn)場由此安靜下來,楚云瀟盯著聲音來的那個方向,正是靜坐中的另一人。聽聲音,他年紀不大,應和段瓊差不多,他來品香來判香,卻絲毫不表露偏向楚承月還是她,難道……他和段瓊一樣,都有自己不簡單的目的?

這時,有人質疑:“兩位小姐對香的見識一定不少,出什么題能夠讓她們較出輸贏呢?”

那人輕笑一聲:“解答香料,鑒賞香品對她們來說不是難事。不過……如果誰能說出對方合香的材料和比配,甚至是炮制技術與順序,誰就得勝,如何?”

“這也太難了吧!從香氣中聞出全部香料倒還有可能,比配和炮制哪里是能用聞就能掂量出來的!對兩位小姑娘來說,實在是太難了!”有人覺得不可能。他出的這道題別說在場的這些香士,只怕連制香高人也不能準確猜對他人所用的配比和炮制先后之法,更何況是處世未深、大門不出的小姑娘!

“就是因為難,才能較出高下。”

“如果她們一個都猜不出來呢?”

“那么就放棄寧國侯府的后宮斗香會剩下的那個名額!”

所有的人當場寂靜,不可置信望著那位身著青衣的年輕公子。

楚云瀟挑了挑眉,嗯?難道他的目的就是這個?

這次小香會,就是為了選其中一人填補楚印雪的位置。誰都清楚這次皇宮斗香會是為了什么,既有兩個名額,寧國侯府又怎么可能主動去放棄其中一個機會!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向大夫人,大夫人神色怔怔,大概也是被這位公子開口驚愣住了。

“大夫人,你意下如何?”那人笑眼如桃花,負手直立起來,口氣瀟灑,“大夫人費盡心思辦這個小香會,不就是要選出其中一人參加斗香大會嗎?如果選出的這個人在斗香會上不能脫穎而出,那選上去還有什么用處?不如早些淘汰好了!各家名門小姐都會合香,合的都是好香,也不差這一兩個,不是嗎?”

有人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,他們的目光不由仔細打量起這位公子哥。他一身簡單袍衫,腰間檀佩,頭頂冠玉,風度翩翩,神采奕奕。他到底是誰家的公子,竟有這般膽子,不僅把寧國夫人的心里的想法直生生說破了,還將了她一軍!

大夫人直直望著他,目光猛地閃了閃,別開眼去。她最清楚楚承月的水平,她若答應,楚承月必定沒了這個機會,還有可能直接失去這個名額。可她若不答應……

尷尬的氣氛漸漸凝聚,男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。忽然,一個平靜婉轉的聲音從紗幔中傳來:“好,我接受這個問題。”

男子神色驚變,銳利的目光移向紗幔。還在眾人還不及驚訝之時,帳內已開始緩緩開道。

“五妹妹所制之香,其實是安魂香新方,是在原方的基礎上加以修整。所用沉香五兩,白芷三兩,安息二兩,小茴香二兩,乳香一兩。制香過程還是沒變,先將白芷與小茴香鹽制半日,焙干研粉,與其余的香粉研合,再用煉制的是棗花蜜合香成丸,大概只窖藏了六七日,所以香味沒有預想的好。另外,此原方安魂,料取等量,在焚成灰丸后內服方可安神助眠。改方之后只成了單純的熏香,入口還需謹慎。”帳內的人影轉了個身,面前另一帳的人,“五妹妹,我說的對不對?”

既然斗香成了回答問題來決定勝負,那么帳后身份也不必再隱藏了。

眾人幾不可信地面面相覷,就連大夫人也驚怔住了。

那廂里的楚承月臉色煞白,死死咬著嘴唇,緊握的雙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。

楚云瀟早就料到她會有這張方子,甚至連改都不加以修改一下。可即便楚承月今日不用這方子,她也聞得出配比與炮制。這倒要好好感謝那位公子,他本意圖退除一個名額,卻沒想到無意中幫了她一個大忙!

“五妹妹,我說的到底對不對?”楚云瀟再次開口,她非要逼她承認。在場這么多資深香士,當她說出這些配比的時候,他們心中已然開始對比此香與所說料子是否符合,楚承月說不了假話!

楚承月氣得幾近發(fā)抖,隔著紗幔狠狠剮一眼對面的人影,從齒間低低咬出一個字:“對!”

底下一下子炸開了:

“竟然是安魂香!剛才聞的時候就隱隱覺得熟悉,沒想到會是安魂香!”

“五小姐不限于前人之方,大膽修改,是在難得!”

“五小姐難得,四小姐能猜出這個香方難道就不難得?!依我看,還是四小姐厲害!”

“對了,接下來該由五小姐猜方了吧!”

底下的人興致勃勃,眼觀這場香會,要看看楚承月的水平。

大夫人手心溢出一把汗,胸口悶著一口怒氣,死死盯著楚云瀟的紗幔。

好!楚云瀟,你可真好!

另一個帳子里的楚承月緊張得滿頭大汗,楚云瀟的所制的香氣味還彌留在周旁,可她腦子里一片混亂,支支吾吾地說:“四姐姐所用的是……是沉香、降香……蜂蜜……”

她咬著牙,什么也想不出來,怎么也編不下去了!

楚云瀟緩聲嘆了口氣,接過海月遞來的茶,飲了一口,出聲道:“我是以柏木為君,各花草為臣,研合成粉,并未練蜜。”

楚承月羞紅了臉,若非有紗幔遮擋,她真非要找個地洞鉆下去!

“這個香方好生奇特,在下孤陋寡聞不曾見過,敢問四小姐是做的什么香?”有人經不住好奇發(fā)問。

“這是我自創(chuàng)的花香方,讓大家見笑了。”楚云瀟回答道。

“草木入香亦燥,而且會失去原有的味道,不過四小姐的香半點也聞不到干焦味,這是如何做到的?”有人追問,這些可都是經驗豐富的香士啊。

楚云瀟勾起唇角,誠坦說:“草木燥縱,故我只于夜間制香,以茶以雪水去除燥火。另外,我并未直接將花草入香,而是提取了它們原有的香味,以柏木為載體,附帶之上罷了。”

聽起來簡單,可過程尤為復雜。這瓶小小的香粉,楚云瀟整整趕制了五天才做成,也只藏窖了兩日而已。但比起楚承月的方子,足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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