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女二人被御攆風光抬到了御書房,滿堂寂靜,只有帝后端坐在上座,身邊伺候著幾個宦官宮婢。
祺祥夫人領著朱成壁跪拜行禮,儀態(tài)端莊,從容優(yōu)雅。
“朱卿家的女兒,果然名不虛傳。”老皇帝面色有些發(fā)白,卻又溫和睿智的光從眼角漾開。
朱成壁上前一步,行了個大禮,一顰一笑,抬手回眸都恰到好處,在皇后贊賞的目光中,她柔聲道:“多謝陛下贊賞,臣女愧不敢當。”
老皇帝點了點頭,拍了拍皇后的手笑道:“還真看不出來,這么柔弱的女子,竟會有如此膽色,你不顧性命救下平遙城百姓千萬,朕要替百姓好好謝謝你,可有什么想要的?”
不顧性命救下平遙城百姓?朱成壁眉頭一跳,猛然想起朱成碧那雙堅定深沉的眼,一股恐懼在心底蔓延開來,正想開口,卻被祺祥夫人搶在前頭。
“陛下,成璧只是做了她該做的,朱家已沫皇恩多年,不敢再奢求什么賞賜。”
朱成壁心一沉,低垂向下的目光里,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。
這時宦官來報:“陛下,李大人聽說今日朱家小姐入宮,前來求陛下允許見朱小姐一面,讓他當面向朱小姐道謝。”
“哦……”皇帝沉吟一下,“讓他進來。”
李顯民行禮叩拜,與老皇帝寒暄一番,然后道,“陛下,請問朱小姐何在?”
“愛卿這是何意?”老皇帝眉頭一緊,聲音沉了下來,通體上下霎時泛出一股威嚴之氣,讓人不敢逼視。
王者就是王者,風范不用刻意顯擺,只需一個動作,甚至一個表情都能展露無遺。
五月的天,氣溫已經剛剛好,偌大的御書房里,卻寒冷徹骨,祺祥夫人意識到了點什么,藏在袖子下的手隱隱作抖。
李顯民撲通一聲跪倒地上,第一次見識天子威嚴的他,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,“請陛下降罪,救下平遙城百姓的人,不是這位小姐!”
四周頓時陷入死寂,窗外黃鸝梳理翅膀的聲音都清晰可聞。
朱成壁秀眉一動,恭敬地道:“陛下,臣女只是略盡綿力籌集賑災善款,并不曾救下平遙城的百姓,這其中可否有誤會?”
老皇帝鎖緊眉頭,像似陷入了沉思,一雙深邃的眼睛卻在忐忑不安的祺祥夫人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李大人間飄來飄去。
還是皇后開口解了圍,“祺祥,朱家莫非還有一位小姐叫朱成碧?”
那小賤人究竟做了什么事?!祺祥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卻強裝著儀態(tài),咬著牙道:“朱家二小姐也喚作朱成碧,大小姐是圭璧的璧,二小姐是碧玉的碧。”
皇后精致的臉上一雙鳳目眸色瀲滟,有精光在里面流轉,光憑一個眼神,便可以看出她是一個精明厲害的女人!哪怕她面目極盡溫婉,也掩飾不了那種骨子里散發(fā)出的氣度。
皇上擺擺手,神色中頗有不悅,他向宦官吩咐道,“去把丞相和二小姐傳入宮中。”
朱成壁始終微微頷首,露出曲線優(yōu)美的頸項,她眉眼恭順,不曾因為鬧了個大烏龍失態(tài)。而祺祥夫人已如坐針氈,李大人更是冷汗直流,御書房的氣氛,又陷入了極致的壓抑。
約莫一個時辰,宦官終于領著神色訝異的朱謙和一襲碧衫的朱成碧進了宮。
朱成碧和朱謙行完大禮,李大人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,打量了一眼朱成碧,然后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道,“陛下,正是這位小姐。”
閉眼小憩的老皇帝睜開眼,將目光放到朱成碧的臉上,額上青筋登時突突突地跳著。
這便是自己未來的貴妃?身形完全沒長開,瘦弱得如同一片紙,皮膚也不像女子一般水潤光滑,頭發(fā)甚至還有些糙,寬大袖子的華服穿在她身上,更顯她弱不禁風之態(tài)。
然而,是什么讓這樣一個女子,有那樣驚人的膽色?
閱盡人間百態(tài)的老皇帝,有一瞬間的迷茫,他隨意吩咐了一句,“抬起頭來。”
朱成碧依言抬頭,目光只是與皇帝交錯剎那,又放回前方三尺處。
僅僅只是一眼,老皇帝便明白了,她雖然長相不出挑,卻有一雙天底下最美最亮的眼睛,那眼底沉淀著的,是不輸于鐵血男兒的堅定。
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女子,絕對有能力做出那種事。
“平遙城一事,可還有人參與?”老皇帝身子向前微微一傾,目光里充滿審視的意味。
朱成碧抬起頭,竟然直視著老皇帝,聲音比黃鸝還要動聽,“沒有,不過臣女請求陛下犒賞平遙城縣衙的官兵,他們?yōu)榱诉w出百姓,家里的老母親和孩子都顧不上,我大梁有英明神武的陛下,有如此忠心耿耿的將士,是大梁之福,百姓之福。”
皇后掩唇輕笑,“你這孩子,還真是討喜,您說是不是,陛下?”
“是,朱相養(yǎng)的好女兒!”老皇帝開懷大笑。
祺祥夫人臉色越發(fā)難看,狠狠地盯著朱成碧的后背,朱成壁藏在袖底的手指絞緊,牙關緊咬!而朱謙則一頭霧水,但卻在心里高興,自己這個女兒能討皇上歡心,畢竟她可是要成為妃子了。
朱成碧吐吐舌頭,頑皮一笑,“爹爹是個好官,他的女兒自然也就像他。”
皇后急忙扯一扯老皇帝的衣袖,嗔笑道:“陛下,該辦正事了,這樣好的孩子,應當厚賞才是。”
“皇后說得對。”皇上直起身子,雙手拍在膝上,“丫頭,你可有什么想要的?金銀珠寶,良田封邑,隨你挑選。”
朱成碧認真地磕了個頭,道:“臣女只有一個心愿,求陛下成全。”
“好,只要朕能做到,必定答應你。”
朱成壁臉色微微一變,已經料到了她要干什么……
果然,朱成碧抬起頭,眨巴著一雙明晃晃的大眼,無比認真地道:“陛下有所不知,臣女的娘親身體不好,一直幽居府中,一年能見到爹爹的次數(shù)寥寥可數(shù),娘親經常以淚洗面。”
朱成碧頓了頓,語氣變得凄然,“前幾天祖母將臣女叫到跟前,說要給臣女指婆家,可又不告訴臣女未來的夫婿是誰,臣女生怕自己嫁了一個妻妾成群的夫君,落得和娘親一個下場,求陛下答應臣女,臣女日后嫁的夫婿,就只能娶臣女一個人,不能有其它妻,也不能有任何妾!活著死了,都只能守著臣女一人!”
“大膽!”老皇帝一掌拍在龍案上,窗外枝頭棲息的黃鸝鳥霎時四散,“朱成碧!你找死!”
若說方才老皇帝只是不悅,此時他簡直可以算是大發(fā)雷霆,隔著老遠,朱成碧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徒然散發(fā)出的冰寒之氣,層層逼來。
“她是該死!”一個聲音響在殿外。
她的心,驀然一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