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內,人命同草芥,砍人如砍瓜,城破之時,鳳鳴城自是注定了血流成河,尸橫遍野的結局。
候云望的血慢慢失了溫度,他伏下的身子正撞在云丫左胸的箭羽上,箭頭深入兩寸,剌破了內腑,云丫張嘴噴出一口血,同時眼睛睜開。
入目之處,是候云望慘白的臉,上面血痕交錯,再往下,是他滿身的刀傷,刀刀砍入血肉,深可見骨。
她還看不到他的背后,不知道背后也背了數(shù)十枝箭羽,單就前面看去,候云望全身上下就已經沒有一處好肉。
云丫自己身上的疼痛,卻抵不過此刻心里的劇烈疼痛,腦海里也在撕扯著,那些不住滴落在她臉上的血液,和著漸漸從腦中閃過的一些畫面,紛至沓來。
她努力地伸出手,觸摸著候云望冰冷的臉頰,鼻間,早已沒有呼吸。
她的頭,貼在他胸前,也再聽不到一絲跳動。
“候云望大哥哥!”血淚滾落,聲嘶力竭。
血液喚醒了她的記憶。
心痛觸動了她的靈魂。
她記起,那個冬日里,候云望絕望地望著晴娘沉入塘底。
晴娘吟哦的那首歌,箜篌聲聲吟,美玉當無瑕??柏撃耆A相知遇,未有曲調先有情,轉瞬成空情緣斷,唯盼君安好。
他是永安候府的大公子,公子如玉,性情無雙。
他是晴娘那塊不該沾上污穢瑕疵的美玉。
他是絞盡腦汁要護她周全,舍命也在不所不惜的候云望大哥哥。
就因為她死也不曾放開晴瑯,她和晴瑯都在昏迷好幾日后雙雙蘇醒過來。
晴瑯落下了心痛的毛病,她癡傻了三年,后來剛醒沒多久,又與劉玉和在墻上打架,撞向地面的瞬間已經死亡。
是二十一歲的自己借尸還了魂,卻在想殺候云英失敗之后腦中記憶再次混亂起來,記憶退化至十一歲,初遇林景衍那一年。
可是,他卻死在她眼前。
血澀苦,味腥。滴落在她眼角眉梢,滾進她的唇間,她伸出手,想再擁抱一下他,卻觸碰到了他背后一團密密麻麻的箭羽。
他最后的動作是將她撲倒掩在尸山中,她身上除了兩刀和那一箭當胸而來的箭傷外,再無其全傷口。而他,臉上血肉模糊,身前沒有一處好肉不見骨,身后,密密麻麻的箭羽。
他竟護她至斯!
這一世,她重活過來。
卻竟然記起了前世遺漏忘卻了的那些關于永安候府的記憶。
她的記憶在前一世,只截止到在永安候府長到八歲,然后就是空白到她十五歲初入上京城。
而她空白的這七年,竟然忘記了這么重要的人。
也許,她重生而來,只是為了再憶這些至親之情,再見這些護她之人。
并不是只為了林景衍之間的那些過去。
此刻驚醒卻心痛如絞,及目之處,全是尸山血海,一片滄夷。
鳳鳴城破,吳伯伯呢?城中的百姓呢?
只是順著那流出城門的血河,就能想象到城中應如十八煉獄般哀鴻遍野。
她不是吳敏兒,跟吳伯伯無親無舊,為什么他要冒著危險出城迎戰(zhàn)?
如果他堅守,胡人如何能破城而入?那些死去的百姓,滿地的殘肢斷腦,本來不該如此輕易枉送性命。
她一介癡兒,卻引動鳳鳴城被血洗。滿城的罪孽,盡負于她身,讓她如何能茍活于世。
悲痛,自責,傷情,身傷魂傷,從此將她拖入無間地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