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說今兒個什么情況?為何會有這么多蒙人進(jìn)城?”
“攔下來問問不就知道了。”
曲陽城門下兩個守衛(wèi)聚頭在一起嘀嘀咕咕著什么,他們的目光看向城外遠(yuǎn)遠(yuǎn)排開的長龍。
此時曲陽城門前的曲折官道之上,黑壓壓的人群車馬排了長長的一條隊,他們時而探頭朝城門望來,時而仰頭望望天空,無不是表情凝重。
曲陽城乃寰灃國邊關(guān)要塞,任何時候,無論任何人想要進(jìn)城,都必須經(jīng)過一番嚴(yán)格的查檢,查檢通過后方可放行。
可今日的隊伍卻格外的長,鄰近的蒙人一族不知生了何事,眾多族人紛紛要進(jìn)曲陽城,三三兩兩的分散在隊伍之間。
“站??!”突然,一個守衛(wèi)伸出握劍的手臂攔住了兩個欲進(jìn)城門的蒙人,那氣勢頗為囂張,“你們兩個,因何進(jìn)城?”
“軍爺,我們兄弟二人太久不曾吃過飽飯了,想進(jìn)這曲陽城中討兩口飯吃……還望軍爺通融……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那侍衛(wèi)聽后居然放聲大笑起來,“原來是進(jìn)城討飯的??!也是,看你們身上穿的布料,還不夠給本大爺擦腳的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一蒙人正欲發(fā)作,卻被身邊族人暗中拉住,只好一忍再忍,緊握雙拳。
侍衛(wèi)的嘲諷引來了周遭眾人的圍觀,其中有人對兩個蒙人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,也有人對這個侍衛(wèi)嗤之以鼻,而夾雜在隊伍之中的其他蒙人看見這場面,怒火早已沖天,卻不得不強(qiáng)行壓制。
“趙大哥,怎么說這蒙人也依附于我寰灃,你如此做法,實在不妥。”這時,又一名守衛(wèi)走了過來,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,卻眉目清秀劍氣逼人,言語之中透著正義與剛毅。
“你小子有什么資格教訓(xùn)本大爺!”那趙姓守衛(wèi)果真不是善類,他順手便將劍鞘抵在那小守衛(wèi)的胸口,“莫不是你想連續(xù)清洗一個月的便池?”
“受罰無謂,公道自在人心!趙大哥這般仗勢欺人,若有朝一日失了勢,豈不就成了那平陽之虎!”沒想到這個小守衛(wèi)竟懷著這般剛毅之心,在權(quán)勢面前,他不曾低頭。
“混賬!”那姓趙的守衛(wèi)何曾聽過這般的言語,盛怒之下竟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拔劍。
“砰!”不料他的手指還未觸碰到劍柄,先前那握劍的手卻驀地松了,長劍應(yīng)聲而落。
“誰!”他惱羞成怒,“是誰在背后暗算本大爺!有本事給……”
“是我。”只聽一聲沉穩(wěn)清淡的聲音響在耳畔,趙姓守衛(wèi)連忙去尋聲音的主人,隨后便見不遠(yuǎn)處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,那聲音便是從這馬車之中傳出。
還不待他作何反應(yīng),車夫便牽馬走了過來,將手中的一塊令牌放于他眼前,“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,日后還敢不敢如此狂妄!”
噗通!
趙姓守衛(wèi)雙腿一軟直直跪了下去,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,將額頭貼在地面,先前的囂張全無,“國,國……國師……”
聽他言語,守城的幾個守衛(wèi)紛紛下跪,齊齊開口,“恭迎國師……”
兩個蒙人相互交換了眼神,片刻后便也跟著跪下了,至于那條長龍,自然是以多米諾骨牌的形式,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去。
見國師,如見圣上,誰敢不跪。
可這城門下,還真就有一人站得筆直,正是先前那與趙姓守衛(wèi)生了口角的年輕小守衛(wèi)。
只見他傲然而立,直視驕中人,即使他只能透過車簾隱約看見那人的輪廓。
“見了國師,你為何不跪?”車夫氣勢凌人。
“小子!不想死就快下跪!”鄰他較近的一個守衛(wèi)好心出言提醒,卻仍舊不見他作何反應(yīng)。
“生來爹娘便教過我,這輩子跪天跪地跪父母,跪君主跪良權(quán),卻決不可以跪小人!”
嘩!
人群有輕微的沸騰,膽子大些的抬頭朝這邊看來,隨后搖頭咂嘴,可惜了這么年輕正義的小伙子了。
“哦?”驕中人突然開了口,語氣中竟帶著一絲笑意,“年紀(jì)輕輕便有此膽量,確實可貴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陸信。”他傲骨錚錚,昂首道。
“很好!”驕中人斂了笑意,“那咱們便走著瞧,看看你心中所謂的正義,最終會變得多么丑陋!看看你引以為傲多年的東西,在權(quán)勢面前又會變得多么不堪!陸信。”
嘎?
眾人驚嘆!
國師雖是救死扶傷的神醫(yī),可他的狠毒與不可一世也是出了名的,從未聽說過頂撞過他的人還能夠安然活下去的。
可此刻,這個名叫陸信的小守衛(wèi),似乎很是幸運(yùn)。
“今日進(jìn)城的蒙人,一律通行!不過是要口飯吃,曲陽城還容得下!”留下這樣一番話,馬車便進(jìn)了城,徐徐遠(yuǎn)去。
“回稟大王、三皇子,昨日派出的族人在今日酉時已全部進(jìn)了曲陽城,沒有引起任何懷疑。”
“太好了!”拓跋仲宇咧嘴大笑,他們的第一步棋,已經(jīng)下出去了。
南宮未昌卻不似他這般開懷,“竟如此順?biāo)??可曾出現(xiàn)意外?”
蒙人一族與曲陽城之間有一荒漠之隔,想要穿過荒漠到達(dá)曲陽,至少也需一日的功夫。曲陽城戒備森嚴(yán),他預(yù)計所有派出去的蒙人需得明日才能全部進(jìn)城,怎會今日便進(jìn)了?
“回三皇子,本是出了些意外的,卻不想那國師卞夷突然出現(xiàn),他下令所有族人皆可通行。”
“卞夷?”南宮未昌挑眉,“他怎會在這時回國?不管如何,今日也多虧了他。明日繼續(xù)派人進(jìn)城,按計劃行事。”
拓跋仲宇的神色之中也多了絲謹(jǐn)慎,“三皇子,這卞夷不簡單,若叫他發(fā)現(xiàn)了其中端倪……”
“無礙,”南宮未昌笑,一切盡在掌控之中,“我們只要將所有的蒙人都送進(jìn)城,此一戰(zhàn)便成功了大半。本還擔(dān)心進(jìn)城途中會生意外,這卞夷的出現(xiàn),倒真是消除了我的顧慮,明日這曲陽城,還不是任你的族人來去?”
拓跋仲宇眨巴著眼睛,腦子轉(zhuǎn)了一圈又一圈,也沒能明白南宮未昌下的這局棋,究竟是為何意。
昌國一六三五年,秋末,十月十九,夜。
寒風(fēng)瑟瑟,吹過城墻,吹過荒漠,吹過打更人的發(fā)絲。這夜沒有明月沒有星光,只有無盡的黑,籠罩在這片大地之上。
家家戶戶緊閉房門,早早熄了燭光,夢會周公去了。
沒有人注意到,一只又一只雄鷹飛過曲陽城,穿行在廣袤大漠。這片荒漠并不算大,以它們的速度,兩個時辰足夠。
大漠的另一邊,是蒙人一族的領(lǐng)地,一座又一座異域風(fēng)情的宮殿屹然而立,而在這片宮殿的最中心,隱約能看見火光閃耀。
暮云朝站在主殿屋頂遠(yuǎn)眺著,等待著雄鷹將消息帶給她,而在屋頂下方,南宮未昌與拓跋仲宇并肩而立,亦是在等消息。
此時偌大的蒙人營地,除卻主殿的這三人,便是整齊地立在一旁,隨時等待主子下令的五百精兵。
“來了來了,”俗話說站的高望的遠(yuǎn),暮云朝站在高處,視線之中有黑點(diǎn)逐漸變大,最終成為了展翅的雄鷹。
取下雄鷹爪上的小紙條,暮云朝激動地打開,準(zhǔn)備念給身下的二人聽。
“呃……”暮云朝看著枯黃宣紙上的鬼畫符,嘴角抽了抽,“這……”
“何事?”南宮未昌察覺到她的異樣,忙問。
暮云朝搖搖頭,俯身一躍跳下了屋頂,將紙條遞給拓跋仲宇,悻悻道,“本姑娘不識蒙文。”
“那便請拓跋大王替我們翻譯了。”南宮未昌道,言語之中隱隱有一絲笑意。
迎著火盆的光亮,拓跋仲宇讀了起來。
“已吃飽。”
“就這樣?”
“就這樣。”
又一只雄鷹飛來,暮云朝忙去取紙條拿給拓跋仲宇翻譯,可結(jié)果依舊是“吃飽了”這三個字。
之后接連十七個消息,全部都是“吃飽了。”
南宮未昌行事謹(jǐn)慎,暮云朝自然知曉,可這般謹(jǐn)慎,卻是她不曾料到的。
若是曲陽城中有人發(fā)現(xiàn)異樣,打了雄鷹取走消息,便是找人翻譯后也不過簡單的“吃飽了”三個字,這又如何叫人生疑?
“云朝,你就留在這里,等我回來。”南宮未昌突然柔聲道,他看向暮云朝的神情之中有著深深的眷戀。
暮云朝下意識搖頭,“不,我也要去。”
“乖,戰(zhàn)場不是姑娘家該去的地方。”南宮未昌的聲音越發(fā)柔了,“我知道你不懼生死,可我不愿你出任何意外。更不愿你看見……大開殺戒的我。”
暮云朝還欲爭取,南宮未昌又道,“每次出征殺敵,凱旋后最希望的,便是能夠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??上д鲬?zhàn)了這么些年,從不曾如愿。”
不過一句話,便令暮云朝動搖了。
“好,我就在這里,等你大勝歸來!”暮云朝道,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,她燦若星辰的眼眸中,僅有一個他而已。
“出發(fā)!”南宮未昌一聲令下,揮袖間轉(zhuǎn)身,大步離去。
拓跋仲宇走在他的身側(cè),五百精兵跟在他的身后,黑壓壓的身影徹底擋住了暮云朝的視線。
她一個翻身上了屋頂,終于又看見了那抹熟悉的幽藍(lán),盡管他越走越遠(yuǎn),逐漸走向她看不見的黑暗,她都始終不曾移開目光。
“與君別,竟是這般滋味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