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捂著嘴,生怕沈庭延會醒過來。
我慌忙擦干了眼淚,把報紙鋪平了,放回原來的樣子,輕著腳步到門口,悄悄走了進(jìn)去。
沈庭延還在睡,他側(cè)著身,眉頭皺著,拳頭緊緊握成拳,好像下一秒就會醒過來。
庭晚死了,他才把自己同世界隔離了嗎?這六年來,他一個人一遍一遍翻看著最后的照片,一次又一次揭開自己的傷口。一個又一個的夜里,無法安眠。每天去最危險的地方,才可以讓自己安心一點嗎?
我轉(zhuǎn)過身,擦去了臉上的淚。
沈庭延醒過來的時候,已經(jīng)下午四點多了,我端著煮的面從廚房出來,“醒了,吃飯了。”
他看了眼地上雜亂的報紙,蹲下來一張一張地收拾,“什么時候來的?”
“早就來了,還以為你家遭賊了,快嘗嘗我煮的面。”我媽的廚藝好,我卻一點沒遺傳上,除了做粥,只能保證沒毒,上次在顧西城家就是很好的例子。
沈庭延把報紙和相片收好了,洗了洗手,也坐到地上,端起一碗來開始吃。
“好吃嗎?”
他笑了下,“老奶奶餐館。”
“被你發(fā)現(xiàn)了。”我洗了臉,跑出去吹風(fēng),走出挺遠(yuǎn)買了兩婉面,還是被嘗出來了。
他指了指鼻子,“狗鼻子。”
我笑了,看著他吃面的樣子,水汽蒸過眼睛,淚水又開始涌動,我低下了頭。
我洗好了碗從廚房出來,準(zhǔn)備把兩百塊放到電視柜里,沈庭延瞥見我的小動作,輕笑了笑,“干什么壞事呢?”
“別冤枉我啊。”我走出幾步,坐到了沙發(fā)上,按開了電視。
庭延扣好了袖口的扣子,就要出門,“我得走了,還有一把鑰匙在那抽屜里,你拿著吧。”
我漫不經(jīng)心地播著臺,“嗯,自己小心點兒。”
“嗯。”
咔得關(guān)門聲之后,我倚在了沙發(fā)上,望著外面漆黑的天,這么晚了,還要抓犯人嗎?
我倒冰箱里拿水,發(fā)現(xiàn)沒水了,就拿好錢出去了。
沈庭延家住得樓層不高,我拎著兩提水,好算是回去了。
我坐下歇了一會兒,就打開了他的衣柜開始整理。他的衣服不多,沒有一件不是洗過的,有些沒掛起來的,我就一件一件疊好了。我又把冰箱里的蘋果拿出來洗了,看了看表,已經(jīng)十一點了,他還沒有回來。
我本想去局里,問問誰知道庭晚葬在了哪兒,可天這么晚了,只能等到明天,哭了太久,眼睛又干又痛,我靠在沙發(fā)上,想閉一會兒眼睛,不想就睡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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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,程奺醒了過來。
程奺打車去了顧西城家,給我了我一條短信:不好意思,花了你的一百塊。沈庭延那兒,我留了紙條,不用擔(dān)心。
我醒過來的時候,心疼得厲害,卻只能抓狂。
程奺畫了一副畫,一本對開的書,一邊是二乎乎的我,一邊是柔婉的她。她在左下角寫了幾個秀麗的鉛筆字:送給秦淺。
我醒過來,看到床頭的畫,突然覺得自己很狹隘,程奺真的很善良,可我卻一直排斥著她。
我醒過來的時候,顧西城已經(jīng)打扮好了,他在我房門一倚,“Goodmorning。”
我蓬頭散發(fā)地看過去,朝他擺擺手,“早。”
“我想好了,給你打折,現(xiàn)在還剩一萬五千塊。”我一個枕頭扔過去,“才抹一百零六塊錢,你怎么好意思張口。”
顧西城長胳膊一伸,收抱枕在懷里,“還嫌少?”
“是,姐姐用不著,全還給你,一分一分地還,讓你想起錢就恨得牙癢癢!”
顧西城手里的抱枕顛得老高,又接回懷里,“所以說讓你肉償,考慮得怎么樣了?”
“怎么償?”
“我這么大個家,連保潔阿姨都沒有,你打掃,我付你工資。”顧西城說完低頭看了看表,“你還有兩分鐘。”
“怎么個付法?”
顧西城夾著抱枕,很為難的樣子,“你會在這里吃飯,還可能在這兒過夜,一個月,也就能來工作八天,每個月最多……給你一千五。”
一千五,一千五,我再碼著字的話,半年就可以還清,可是……
顧西城偏過頭,胳膊立在抱枕上,手指一下一下蹭著下巴,“你要沒時間了。”
他說:“我就問你,你缺錢不缺?”
我說:“缺。”
“快點還錢想是不想?”
我說:“想。”
“那你干是不干?”
“干。”
“成交。”顧西城嘞嘴一笑,一個漂亮的投藍(lán)姿勢把抱枕還給我了,轉(zhuǎn)身出了門。
然后我凌亂了,我被他繞進(jìn)去了。
我拿起黑豬在頭上一頓撲通,自己安慰著,反正能早點還錢,半年就半年。
我起床洗漱過后,開始下樓擦地,擦玻璃,一樓剛打掃完,我站直了,錘著我的老腰。
我解下圍裙,仰在沙發(fā)上小休息了一會兒,顧西城就發(fā)了短信過來:中午做飯,我回去吃。
還得做飯!
我看了看,已經(jīng)十一點了,只能去了樓上。
我做好了飯,就趴在桌子上等,等著等著就睡著了。
顧西城回家已經(jīng)下午兩點多了,聽到按密碼的聲音,我睜開眼,菜都涼了,顧西城西裝搭在胳膊上,松了松領(lǐng)帶,看上去有些累。
我把飯菜熱了熱,他自己去倒了杯水。
我本來想讓他加工資的,看他這小模樣,又看了看我絕算不上可口的飯菜,我同情心泛濫,什么也沒說。
顧西城倒是沒挑什么,安安靜靜地吃完了,回了臥室,“三點叫我。”
我看了看表,這都兩點半了,大老遠(yuǎn)的,回來干什么?
把廚房收拾好了,我接著去收拾客廳,抬頭看表了,我擦了擦手,去顧西城的臥室叫他,還沒走到地方,就聽他閉著眼睛說:“這么快就三點了。”
他是沒睡著?
顧西城出門的時候,不忘了對我說,“房子打掃得不錯,晚上請你吃大餐。”
“我不吃,我得回學(xué)校。”我這么大的分貝,他應(yīng)該是聽到了。
在我繼續(xù)打掃了一個多小時以后,手機響了,我還以為是程奺的,摸了出來,見屏幕黑著,顧西城竟然忘了帶手機。
我其實不想接他電話,手機想了半天之后,沒聲音了,我剛想轉(zhuǎn)身,來了一條短信。
我眼賤地瞄了一眼:哥,我出了點事,真的很著急。
我都打掃干凈了,準(zhǔn)備出門的時候,顧西城的電話,已經(jīng)響了第八回了,我接起電話,“哥,你幫幫我,我真的沒有辦法了,500萬哪,這會要是敗訴了,我真不知道怎么活了。”
“那個……顧西城把手機落在家里了。”
那邊的人聽著都快哭了,“怎么辦……嫂子,哥什么時候能回來?”
我一囧,“大概得晚上,還有,我不是你嫂子。”
“你能幫我找到他嗎?越快越好。”
我說:“我試試吧。”
我就悲催地打車去了事務(wù)所,結(jié)果他不在。
我以為在法院,結(jié)果打車過去,還是沒人。
倒騰完了,天都快黑了,來電話的人,已經(jīng)又呼叫了三回了。
我只能又坐車回了顧西城家,結(jié)果,看見他一個人在路上溜達(dá)。
我跑下車,電話遞給他,“你弟找你,很著急。”
顧西城接過去,我剛準(zhǔn)備上車回學(xué)校,顧西城就拉住了我,還朝那司機點了點頭,我目送那司機走遠(yuǎn),火冒三丈。
顧西城黑眸清亮,眼睛都不眨一下,“好,明天我過去。”掛了電話,手勁也松了。
怎么說呢?我不喜歡呆在顧西城身邊,除了程奺,還因為他這個男人,看不透。
平日里一副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臉幼?,嘴毒,卻又很細(xì)心。偏偏有的時候,克制又強勢。就算是這樣,也不能全概括他,總之,不應(yīng)該和我這種傻了吧唧的人有交集。
他和程奺才配,他們一樣冷靜,一樣高明。
我朝路口走過去,看能不能打到車,顧西城幾步追上來,“不是明早才有課嗎?”
我無語地吹出一口氣,“所以呢?住你家?”
顧西城說得理所當(dāng)然,“有什么不可以?你又不是沒住過。”
“我是住過,現(xiàn)在悔得不要不要的,我明天早上還有課,boss。”
我轉(zhuǎn)過身,感覺一個物體帶著涼風(fēng)飛了過來,然而我躲已經(jīng)來不急了。
一切發(fā)生得太突然,我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兒,顧西城拉了我一把,那飛來的東西,只拍在了我的眉骨上,汁液粘稠了眼皮,是西紅柿。
路燈下的人,不解氣地從包里拿著雞蛋,一個接一個。
她嘶喊著,手機的蛋越打越偏,“錢,就只認(rèn)錢!你還有沒有點兒人性?我的兒子,他才十九歲,他要在監(jiān)獄里蹲五年!”
顧西城側(cè)過身,碎雞蛋全部用背擋住了,什么都沒有說。
我擦了擦眼上的汁液,望著那個路燈下發(fā)狂地女人,覺得她好可憐。
她還在不停地砸,不停地喊:“你會遭報應(yīng)的,收那些臟錢,幫那些人打官司,你會遭報應(yīng)的。”
顧西城保持著剛才的姿勢,半低著頭,看不到什么表情,突然覺得,他也不容易。之前有人說他是活體驗鈔機,我不信,他至少不是壞人。
那女人撲過來,顧西城擋著我,憑著她打,我上前去拉她,“阿姨,你不能這樣。”
我哪里有那女人有力氣,她扯顧西城,他不動,她打顧西城,他還是不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