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:牽馬

黎夕妤大駭,慌亂間卻忘記了該如何控馬,她想要俯身趴在馬背上,卻發(fā)覺自己的身子竟僵硬到無法動彈。

這個司空堇宥,他究竟想要做什么?

該不會……要在這荒野之中,將她殺了?

思及此,黎夕妤的一顆心越跳越快,望著那越來越近的箭矢,她只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喉頭!

近了……近了!

她下意識閉上雙眼,卻覺一道凌厲的風聲自耳畔而過,似有什么東西,擦著她的發(fā)絲去向了后方。

她立即睜眼,但見不遠處的司空堇宥勾唇,他竟……笑了!

黎夕妤以為是自己眼花了,連忙眨了眨眼,再望去時,他已然縱馬轉身,去射下一箭了。

“吁……”

她連忙拉扯著韁繩,喚停了陌央。

她回眸,但見一支箭羽安靜地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,而被它直直穿過的,竟是一只血流不止的野兔!

黎夕妤不由咽了咽口水,慌亂的一顆心漸漸平靜。

就在這時,遠方突然有架馬車疾疾奔來,車身華貴,有些眼熟,卻令黎夕妤心頭一沉。

片刻后,但見一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跳下了馬車,怒氣沖沖地向她跑來。

這個厲綺迎,還真是陰魂不散啊!

“黎夕妤,你給我下來!”厲綺迎很快便沖了過來,她一手叉腰,一手指著馬背上的黎夕妤,儼然一個十足的潑婦。

黎夕妤居高臨下地斜睨著厲綺迎,卻穩(wěn)穩(wěn)地坐在馬背上,一動不動。

她可不傻,以厲綺迎此刻的惱怒程度來看,她若是下了馬,就必然免不了要挨打。

見她穩(wěn)如泰山地坐著,厲綺迎更加惱火了,一遍遍地怒吼著,“你給我下來!你給我下來!”

黎夕妤仍是不作理會,只是好整以暇地望著身下惱羞成怒的郡主。她倒是要看看,這個厲綺迎,究竟能拿她怎樣!

“黎夕妤,你別怪我!”突然,厲綺迎咬牙切齒地低吼著,竟猛地拔下發(fā)間一只長簪,而后狠狠地刺進陌央的前腿!

“嘶……嘶……”

陌央吃痛,一聲又一聲地哀鳴嘶叫,隨后赫然立起兩只前蹄,發(fā)瘋般地踢著前方。

厲綺迎的手掌本是緊緊攥著簪子,此番陌央赫然癲狂,她也遭受波及,被撞倒在地。

這一出變故發(fā)生得太快,這一刻的黎夕妤不知要如何控制陌央,只能緊緊抓著韁繩,不令自己墜落。

可隨后,陌央猛地轉身,兩只前蹄竟對準了跌倒在地的厲綺迎,作勢便要踏下。

此番,黎夕妤大駭,她用力地拉扯著韁繩,卻無法阻止已勃然大怒的陌央。

可陌央這一腳若是踏了下去,厲綺迎即便不死,也會重傷。到時皇家怪罪下來,非但她與陌央會沒命,就連整個司空府,亦會遭受牽連。

思及此,黎夕妤咬緊了牙關,拼盡全力拉扯著韁繩,企圖能夠減緩它雙腿下落的速度,從而替厲綺迎爭得一分半刻。

可是沒用,她餓了一整天,哪里還有多少力氣!

黎夕妤眼看著馬蹄漸漸墜落,而厲綺迎早已嚇得癱軟在地,一顆心險些要從喉頭跳出!

就在這時,突有一人坐在了身后,他的雙手環(huán)繞過她的腰肢,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韁繩,用力向后拉扯!

“嘶……”

陌央又是一陣長鳴,前蹄卻陡然間高高抬起,整個身子成了直立狀。

黎夕妤只覺自己的身子正不由自主地往下墜,她的雙眼望著天空,脊背卻緊緊貼上了身后之人的胸膛。

這一刻,蘭香撲鼻。

她聽見自己的心跳,慌亂且急促,那并非是不安,而是……悸動。

她便這樣與他隔衣相貼,感受著他的氣息,良久良久……

陌央終歸于平寂,它站定在草地上,獨自忍受著徹骨的疼痛。

見它終于鎮(zhèn)定,黎夕妤長舒了一口氣,卻轉而瞧見它的前腿上,一根精致的銀簪直直插著。有鮮血汩汩流出,順著它光滑潔白的毛,流進草中,滲入泥土……

“堇……堇宥哥哥……”

厲綺迎被嚇得六神無主,全身酸軟無力,被司空堇宥扶起后,便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。

黎夕妤也隨之下了馬,可她無心理會厲綺迎,而是走近陌央的前腿,企圖替它拔下那銀簪。

這一刻,她瞧見陌央的眼眶中,竟凝了一層霧氣。

“陌央,是我對不住你。”她低聲開口,輕撫它的毛發(fā),動作輕柔,面上盡是歉意。

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匹馬兒,也極有可能會是唯一的一匹??伤齾s在得到它的第一日,便令它受了傷。

她顫巍巍地伸出手,握著那銀簪,一點點用力。

“嘶……”

隨著她力氣的加重,陌央不由低聲哀鳴,那陣陣聲響繚繞在她耳畔,令她的心……顫了又顫。

她咬了咬牙,雙眉一橫,奮力一拔,終是將那銀簪拔了出來。

可隨著銀簪的拔出,一道鮮血驀然噴出,噴在她的臉上,衣上……

“嘶……”

陌央仍在哀鳴,卻并未發(fā)怒,更沒有將黎夕妤甩開。

黎夕妤一手抓著銀簪,一手執(zhí)起衣角,隨之猛地一劃,便扯下一條衣料。

她轉而替陌央包扎傷口,小心翼翼,卻又止不住地顫抖。

待她將一切做完,終才緩緩回身,望向厲綺迎。

她的眼眶,竟一片通紅。

“你……你,你看什么看!”厲綺迎雙眉一蹙,雖是惡狠狠地出聲,卻明顯沒了從前的氣勢。

反倒是黎夕妤,她面上尤有血跡,一身陰冷,望著厲綺迎的眼底滿是憤然,終是沉聲開了口,“不知郡主今日來尋我,所為何事?”

黎夕妤自是看不見厲綺迎的異樣,可此時正扶著她的司空堇宥,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,她的身軀……在顫抖!

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郡主,她在害怕!

許是先前陌央的癲狂令她懼怕,亦或許……是此刻黎夕妤身上散發(fā)出的冷戾,令她驚懼。

“我,我……”厲綺迎支支吾吾了許久,“誰說本郡主是來找你的!我……我,我是來找堇宥哥哥的!”

厲綺迎說著,竟一把抱住了司空堇宥的手臂,似是唯有這樣,她才能尋回點點滴滴的勇氣。

黎夕妤仍是冷冷地望著厲綺迎,卻見司空堇宥驀然蹙眉,他似是想要收回手臂,卻發(fā)覺厲綺迎抱得實在太緊,便只得作罷。

“不知郡主,找我有何事?”司空堇宥終是開了口,冷冷地發(fā)問。

“我……”厲綺迎再度怔住,她回想了許久,終是想到什么,連忙問,“堇宥哥哥,你先前答應我的事情,還作數(shù)嗎?”

“自然作數(shù)。”司空堇宥趁厲綺迎回想之際,連忙抽回了手臂。

厲綺迎一時間有些失落,她兀自垂首,沉聲又問,“可為何……時間過去了這么久,你還是……”

“兩日后。”他道,“郡主,兩日后,你會滿意的。”

他目光冰冷,轉而望了望天色,又道,“眼下天色已晚,郡主是否該回了。”

厲綺迎今日似是真的受了驚,她淡淡點了點頭,便在司空堇宥的攙扶下,一路踉蹌地回到馬車前。

而黎夕妤,她始終默立在原處,以衣袖擦拭著面上的血漬,一身的冷戾久久未能褪去。

很快,馬車飛馳而去,司空堇宥折身而返,向她走來。

落日余暉撒在他的身上,散發(fā)著星星點點的光亮。

黎夕妤瞧見,他驀然俯身,竟將先前她掉落的斗笠拾了起來。

他很快走近,將斗笠扣在她的頭頂,沉聲吩咐著,“上馬。”

黎夕妤卻并未上馬,而是牽過陌央的韁繩,固執(zhí)地站在原地。

此程,她是絕無可能再縱馬而回。

“上馬!”他又道,面上閃過幾分不耐,語氣也變得冰冷起來。

可黎夕妤卻聞所未聞,她牽著韁繩,抬腳便要向草場外走去。

卻突然,手中韁繩被人一把扯過,肩頭也驀地一緊,是司空堇宥抓著她,要扔她上馬。

“司空堇宥,我不……”她倔強地吼著,心底全部的憤恨都凝在了這吼聲之中。

可她未能將一句完整的話吼完便生生怔住,只因她發(fā)現(xiàn),此時此刻,她竟坐在……竺商君的背上!

“閉嘴!”男子在身下憤然低呵,面色陰沉,看似十分惱火。

黎夕妤愣愣地望著他,就在她以為他即將一躍而上坐在身后時,他竟一手牽著陌央,一手牽著竺商君,抬腳向外走。

見此情形,黎夕妤的心,陡然一顫。

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頭,竟逼得她鼻頭酸澀,淚水盈了滿眶。

此生,他是第一個……為她牽馬的人。

她坐在馬背上,俯首望著他寬闊筆直的背脊,只覺天地皆在這一刻黯然失色。

可實際上,也確實天色大暗,夜將近。

司空堇宥在前方牽馬,待落日的最后一點光亮散去后,他們終才走出這遼闊的草場。

黎夕妤的心,也隨之慢慢平靜。

可隨后,陣陣疼痛涌遍全身,她能夠感覺到,心口的傷,似是又發(fā)作了。

這一刻,她的腦中回響起大夫的話語,“切不可大喜大悲……”

黎夕妤忍著痛,緩緩俯身,趴在馬背上。

夜色降臨,冷風呼嘯而來,月亮不知被哪片云掩蓋,天地間一片朦朧昏暗。

她透過黑紗,漸漸瞧不清司空堇宥的身影,便掀起黑紗,直直地望著他。

她不知為何一定要看著那身影,只知如此,她才會覺心安。

“小心!”卻突然,司空堇宥一聲低呵,嗓音劃破了寂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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