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錦心覺得,即便是風水輪流轉,這也轉得太快了些。
這才幾天,她就從把靖安王殿下氣得說不出話來,變成了在靖安王殿下面前總是無言以對。
憋了一口氣回房沐浴,等收拾妥當出來敲門,又恢復了一張笑得溫和大方的臉,再怎么說,人家畢竟是主子。
寫了信合著謝沉庭的折子一起加急送回京中,吃過飯,夏錦心坐在沉香閣外的露臺上,看著眼前一江青碧澄澈的水,思索著接下來的幾天要怎么打發(fā)。
沉香閣臨江搭建,聚賢樓東家沈臨安按著她的意思,在上讓人建了一方露臺,一尺厚的露臺下便是清涼的江水,沉香閣三面落地的門窗全部拆開,輕紗垂下,通風納涼又有雅趣。
仰躺在自己當初親手指導工匠編的沙灘椅上,夏錦心不禁在想,要是當初沒有隨柳心語面圣,沒有如朝為官,或許現在她正跟沈臨安一起在這覽碧城坐擁大小酒樓商鋪,做個包養(yǎng)一堆小白臉的小富婆,生活或許更加愜意。
謝沉庭坐在閣里,手邊是之前未看完的書,翻了幾頁,只覺得有幾分疲憊,也因著閣外那些眼睛讓他有幾分不舒服,本想起身回房,抬眼看到露臺上的人兒,微微一愣。
露臺上的夏錦心躺在一張有幾分奇怪的軟榻上,淡青色的裙擺灑落開來,露出未穿鞋襪的雙腳,她抬了手擋在額頭上,因著這個動作,衣袖滑落,露出藕段般光潔透白的手臂,她卻是半分都不曾在意的模樣,躺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尋常女子哪里會像她這般,在男子面前這般沒有顧忌,他覺得在江南的夏錦心,與往日他在府上見到的夏錦心大不一樣。
在這里多了幾分慵懶隨性,不拘小節(jié),哪里還是那個連家仆自稱“屬下”都要被她逮出來嚴厲糾正的夏大人。
想想沉香閣外還那么多人瞧著,她那般姿態(tài)實在不妥,謝沉庭站了起來,往露臺上走。
夏錦心正瞇了眼肖想要是跟著沈臨安賺了錢,要養(yǎng)個什么樣的小白臉,剛起了個念頭,便見頭頂突然出現了一張臉。
長眉斜飛,目似星辰,每一道輪廓都恰到好處,只是那面上的一抹不耐讓她不太滿意。
“回去吧。”
“嗯?”等對方開了口,夏錦心才猛然回過神來眼前是什么人,忙坐直了身子。
“殿下看完書了?”剛剛見他又在看書,夏錦心便自覺地來了露臺不打擾他,這才一盞茶的功夫,他是看書看膩了?
“不想看了,水邊風大,進客棧去吧。”抬眼掃了一眼沉香閣外,聚賢樓臨水的后院里站滿的人,謝沉庭臉色又沉了幾分。
“居然還沒走?”夏錦心轉頭看著那些來尋她的讀書人,嘆了口氣。
也不知道張掌柜到底說了些什么,現在這些本是來此等蘇老先生的讀書人蜂擁著到她跟前,要與她先討教一下,切磋切磋文學。
“擾殿下清凈了,是下官的錯。”看著被月照攔在沉香閣外的學子們湊做一堆小聲議論,夏錦心瞧了瞧謝沉庭的臉色,終于知道他為什么沒看多久便要進客棧去,想來是被外面的議論聲打擾。
“你若是不應他們,只怕知道蘇老先生來之前,都要是這般情況了。”
“各位公子既然一番盛情,還這么堅持不懈,那小女子就來獻丑了。”夏錦心挽了袖子,大步跨出了沉香閣。
剛剛她好說歹說,解釋當初并不是她辯贏了蘇老先生,只是蘇老先生與她的玩笑,什么都說盡了,這些人偏就不相信,倒是頗有毅力,既然如此,就不要怪她這個現代人欺負他們了。
當初剛來的時候,她便細細研究過,這個晉元王朝,雖然也有孔孟之道,四書五經,卻自漢之后再無其他朝代的文學流傳,什么杜甫李白他們都未曾聽過。
這對于一個學文科還做了四年學霸喜歡古詩詞的夏錦心來說,簡直就是天堂。
外面的人一聽她這話,都靜了下來。
“小女子出上闕詞,若是你們中有人能填出下闕,小女子便在這沉香閣設宴,與之論道一番,在填出來之前,還請各位散了,別再圍著小女子了。”
“請出上闕!”眾人一聽,頗有幾分躍躍欲試,更有人已經遞了筆墨上前來。
月照接過來送到夏錦心跟前,她卻頗有幾分猶豫地轉頭去看謝沉庭。
“你說吧,我替你寫便是。”接過紙筆,謝沉庭挽了袖子,看向夏錦心。
“多謝。”夏錦心頗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雖說她能很快適應這古代的生活,可這一手毛筆字不是想練就能練的。
這一年多了,她也只是努力讓自己寫折子的時候字不至于太難看,但也絕對稱不上好看。
先前寫送回帝京的信的時候就被謝沉庭瞧見嫌棄了一番,如今當著這么多讀書人的面,她是實在不想獻丑。
“紅綃學舞腰肢軟,旋織舞衣宮樣染??棾稍仆庋阈行?,染作江南春水淺。”
一字一句念來,聽的人皆是一愣,連謝沉庭都是頓了一頓才下筆。
“這是上闕,若是有誰對出了下闕,自可再來向小女子討教。”只等謝沉庭寫完,夏錦心接過來看著那一紙蒼勁的字體時,頗有幾分感慨,字如其人,說得果然不錯。
眼看著接了這半闕詞的書生學子們臉白一陣紅一陣的,夏錦心忍住笑,與謝沉庭和月照排眾離開。
“接下來的幾日終于可以清靜了。”終于脫出人群,夏錦心抬手伸了個懶腰。
“這么有信心他們對不上?”這半闕詞從格律到寓意上都不難理解,甚至有些簡單,她竟能這般自信?
“若是叫殿下來對,殿下對得上嗎?”夏錦心笑著轉頭看他,在他要變臉色之前,馬上繼續(xù)道,“殿下不一定能對上,倒不是說殿下才學不及下官,只是這詞要是換太子殿下來對,必然很容易。”
謝沉庭抿唇一想,點了點頭。
“那詞所描繪之地,哪里是那些只讀圣賢書的讀書人們常能見著的?既然都未曾好生見過,又哪里能那般容易就對上。”夏錦心說道,頗有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。
晏幾道這首《玉樓春》描繪的是歌舞坊中辛苦學舞的舞姬學舞和染衣裙的情景,對于那些年輕的讀書人來將,只怕是少有去歌舞坊瞧上一瞧的,想要對出下半闕,怕是有些困難。
謝沉庭剛待開口,卻突覺有殺氣撲面而來,身形一退,抬手一擋,還不忘了將身側的夏錦心拉開:“月照!”
一邊月照已經抽出了腰間的短劍,欺身上前隔開剛剛一掌劈過來的人,逼得他退了幾分,兩人纏斗在一處。
突然的變故叫夏錦心一驚,被謝沉庭護到身后的她探出頭來看向月照那邊。
光天化日的,在這聚賢樓大廳里動手,要說刺客的話,那是沒腦子。
拆了十數招還不見有人出來,夏錦心蹙眉,按理說,沈臨安既然要來了,這聚賢樓里該到位的保鏢早就該都到位了,這都打了半天了,遠處賬臺背后的張掌柜和小二們都一副觀望的態(tài)度,夏錦心面色一沉。
“沈臨安,還不叫你的人住手!”剛要越過謝沉庭上前去,卻被拉住。
聽得夏錦心的話,謝沉庭卻也并未放開她。之前洛桑的刺客雖然落網,卻并未除盡,因著一路坐馬車住客棧,他們的行蹤也很好掌握。即便是夏錦心認識的人,他也怕有不軌之人借機混跡其中。
“你若再打,趕明兒我就把你藏寶貝的地方畫了地圖寫了告示貼出去!”那邊月照并未落下風,只是之前才遇刺,這么敏感的時期,這沈臨安還好死不死來這一出,意圖行刺皇子可是殺頭大罪。
“聽說你帶了個男人回來,我還不信,眼看你這么護著他,莫不是真的帶了個小白臉回來?”二樓傳來一聲笑,抬頭便見一襲紫衫翩然落了下來,來人一身紫錦長衫,白玉面具遮了半張臉,掩不住薄唇邊的笑意,“長生,住手吧,你打不過他。”
那邊纏斗的人聽得命令,退了開去,收手不打了,月照卻是不依,幾步上前,一柄短劍架到了對方脖頸上。
“殿下,這都是誤會,誤會!”看著月照一臉肅然,謝沉庭也抿唇不語,夏錦心嘆氣,“這位是聚賢樓的東家,沈臨安,他跟下官鬧著玩的,你別跟他一般見識。”
“沈臨安?”
“殿下?”
兩人目光匯在一處,謝沉庭挑了挑眉,讓月照收手。
濱州首富沈臨安,富可敵國,卻不曾想,竟是這般年輕。
“這是靖安王殿下,此番微服隨我到此是有要事要辦。”夏錦心瞪了沈臨安一眼,才開口介紹。
“是草民眼拙了,未能識得是殿下,剛剛多有冒犯,還請殿下恕罪。”沈臨安倒也順著夏錦心的話,拱手俯身朝謝沉庭作禮賠罪。直起身子,目光落在了謝沉庭的手上。
“不知者無罪,只是沈公子這跟人打招呼的方式,倒是十分特別。”松開了抓著夏錦心的手,謝沉庭淡然言到,剛剛那人身手頗快,在接近他之前一身的殺氣掩得很好,叫他都未能察覺。這樣的身手,只怕不是簡單的護衛(wèi)。
“本是聽說錦心帶了個男人回來,想替她探探身手把把關,沒想到冒犯了殿下。”沈臨安笑著去看一旁的夏錦心,“不過,知道不是你男人,我便也放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