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卻對他們兩人小命時不時的擔(dān)憂之外,夏錦心不得不承認(rèn),跟著秦關(guān)出門還是十分舒服的,吃住全都頗具地方風(fēng)味,秦關(guān)切切實(shí)實(shí)做到了讓他們在最有限的時間里,充分領(lǐng)略了途徑的每一個城池的特色。
這一路拂衣都很開心,小丫頭在家里閑了小半個月,伺候起他們來更加勤快了。
若不是沿路越查越嚴(yán)的關(guān)哨,夏錦心都要覺得他們此行是來旅游享福的了。
越往西,離繁華越遠(yuǎn),夏錦心時常能看到路上的行人面色都帶著陰沉凄楚之色。等到了離云際城還有十余里路的樂陵城用完午膳出酒樓時,還撞見了餓暈在樓外墻角的人。
那是個看著二十出頭的年輕人,一身葛布長衫洗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,潦倒但是干凈。
跟酒樓的小二打聽,才知道這人是滄州南邊過來的一個書生,家里清貧,好不容易湊了盤纏準(zhǔn)備到云際城參加秋試,半途被偷了盤纏,這些時日一直在樂陵城游蕩,前兩日在幫人些家書換些吃的,不過也是飽一頓餓一頓,又沒個住處,所以今兒餓暈在了此處。
換做其他地方,若是見著,只怕多有百姓會伸出援手,偏偏在這剛剛結(jié)束了戰(zhàn)亂的滄州,往來的人都滿是戒備,留下的人也自顧不暇,自然就沒人管這樣一個沒錢的窮書生了。
秦關(guān)和夏錦心將他帶回客棧救醒,因著秦關(guān)的考官身份,也不便與他多言,留了些銀兩給他之后,他們就準(zhǔn)備離開。
那名喚蘭城的書生倒是頗記恩情,說是不能白拿他們的銀錢,要報答他們,便一路跟著他們的馬車,往云際城去。
“他還真一直跟著?”外面艷陽高照,夏錦心從車窗探出頭去,還能看到那臉色蒼白,一面亦步亦趨跟著他們的馬車,一面抬袖擦汗的蘭城。
“早知道就不那般多管閑事,留了錢就走。”一邊秦關(guān)正在吃拂衣剝的核桃,聽得這話,蹙眉起身從另一邊的車窗望出去。
他們明明做了好事,怎么此番感覺是被人賴上了?
在樂陵城里面便也罷了,如今上了官道,往來除了馬車,還多有騎馬呼嘯而過的人,放著那么一個蒼白瘦弱的書生跟在他們馬車后面,這簡直就是虐待之舉。
沒有辦法,他們便也只能將這執(zhí)著的書生請上了馬車。
“公子也是去云際城參加秋試的嗎?”上車朝他們做了禮,蘭城在窗邊坐下,望了秦關(guān)一眼。
他們此行按著秦老將軍的囑咐,用的是租來的馬車,也沒有暴露身份,看這模樣,秦關(guān)倒也像是去云際城的考生。
“嗯,從北邊過來。今次是滄州第一次恢復(fù)秋試,想來考生應(yīng)該不多,便來碰碰運(yùn)氣。”秦關(guān)也端坐了身子,擺出一副讀書人的做派。
“功名一事,靠的是寒窗苦讀的真才實(shí)學(xué),何來碰運(yùn)氣一說。”
“我家公子嘴胡慣了,蘭公子不要與他一般見識。”夏錦心笑言了一句,抿唇打量蘭城,這般語氣,這般話,倒是有幾分孫連當(dāng)初責(zé)問她的影子。
只是秦關(guān)說要碰運(yùn)氣,那還真沒說錯。比如眼前這位,一早就在這兒把主考官得罪了的話,只怕到考試的時候他不會好過。
“夫人言重了,蘭某并未覺得夏公子是胡言,只是我與他對于科考一事,觀點(diǎn)不一,與他辯上一句而已。”
蘭城一句話,叫原本略有幾分陰沉的秦關(guān)頓時眉開眼笑,一邊夏錦心秀眉一橫,瞪他。
“本姑娘云英未嫁,你叫誰夫人?!”先前介紹時秦關(guān)不能暴露身份,就自稱姓夏,她也只隨口說自己姓沈,沒有解釋兩人的身份。
“姑娘不是……”蘭城一臉驚訝,看了看秦關(guān),又看了看夏錦心,“蘭某看二位共乘一車,還以為……”
“禮記有言:男女不雜坐,不同施枷,不同巾櫛,不親授。請恕蘭某多嘴,沈姑娘這般不避嫌,只怕會有損姑娘聲譽(yù)。”
蘭城說得懇切,一副諄諄教誨的模樣,一旁秦關(guān)笑得更開心了,忙著點(diǎn)頭稱是。
“不知道蘭公子對于此番秋試,準(zhǔn)備得如何了?我聽說滄州的考官很嚴(yán),蘭公子最好有十二萬分的把握,否則依小女子看,蘭公子會很難拔眾而出。”夏錦心說得咬牙切齒,就這么一張嘴,若是日后考上了在朝中遇見,只怕是要被他氣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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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(jìn)了云際城,他們先送了蘭城去客棧安頓好,才又去了州府衙門。
馮云飛曾是軍中武將,三年前因?yàn)闇嬷輵?zhàn)事,調(diào)配到了云際城當(dāng)知州,平素里除了處理各地送到州府的大小事務(wù)外,更多的是養(yǎng)兵練兵。
如今一身知州的官服穿在他身上,沒有當(dāng)官的貴氣,倒是讓長了一張怒漢臉的他看著有幾分不倫不類。
接了圣旨,叫文書去安排了住處,馮云飛也只說還要去檢查布防,便告辭離去。
他們住進(jìn)了州府衙門后院的客房,之后幾日除了瞧見進(jìn)進(jìn)出出巡邏的軍士外,他們再未見過馮云飛,秋試之事也一應(yīng)留給了州府文書與他們一起處理。
如之前秦關(guān)所說,滄州剛恢復(fù)秋試,考生不比其他州多。秦關(guān)只負(fù)責(zé)出題監(jiān)考和閱卷,這之前的報名和考場安排全部由夏錦心這個禮部官員負(fù)責(zé)。
在州府衙門偏廳里搭了桌椅擺了筆墨,夏錦心看著一路排到州府外的報名隊(duì)伍,喝了一口茶,抬筆繼續(xù)。
“滄州東懷城小桑村考生蘭城,年二十三,第二次參考,這是學(xué)生的戶牒,請大人過目。”
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,夏錦一愣,接過戶牒,遞給一旁的文書審核登記,自己替他編寫好了考號。
“明日憑此號前來應(yīng)考,可別遲到。”加蓋了禮部的印章,夏錦心將考號和戶牒一起遞了回去。
對面的蘭城遲遲未接,引得身后的考生一陣催促。
“蘭公子,收好你的戶牒和考號便讓開吧,后面還有那么多人,可別耽誤了本官的公務(wù)。”抬眼給了他一個微笑,夏錦心將戶牒和考號又往前遞了幾分,見他一臉的驚異,順便好心提點(diǎn),“你想得沒錯,那個夏公子就是那日你們夸了一路的御史大夫。”
“……”蘭城抿唇接過,俯身作禮,默然離開。
等所有人都登記完畢,踏出偏廳的時候,已是暮色西沉。
瞧見還蹲在檐下的蘭城時,夏錦心頗有幾分吃驚,上前與他打招呼。
“只怕今次又是無功而返了,早知如此,便不來報名,平白耽誤兩年。”蘭城緊緊攥著手里的考號,嘆了口氣,站起身子,“那日是草民有眼不識泰山,言語間得罪了夏大人,還請夏大人恕罪。”
“這都還沒考試,蘭公子怎就這般喪氣?之前不是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嗎?”先前明明窮困潦倒,受人接濟(jì),他卻還能擺出一副傲然的氣勢,還說等他今次高中再報他們的大恩,如今才幾日,盡然就成了這般垂頭喪氣的模樣。
“之前不過是草民才疏學(xué)淺還口出狂言罷了,眼拙未能識出兩位大人,也是草民該有此罪。”
“蘭公子是覺得,你得罪了本官和今次的主考秦大人,所以此番必定考不上了?”雖說當(dāng)日出言威脅的人是她,不過此刻夏錦心還是擺出一副嚴(yán)肅批評的面孔來,“若蘭公子真是這般想本官,這般想秦大人,那此次秋試,你真的是不參加也罷。”
“當(dāng)日那些話本官不過是與蘭公子玩笑,蘭公子若是真有自信能高中,明日考場上便好好發(fā)揮,日后如朝為官,本官還盼著跟蘭公子做同僚呢。”垂目看了一眼他手里皺巴巴的考號,夏錦心撇了撇嘴,拱手朝他作禮告辭。
若是他真能高中脫穎而出,倒是十分適合去禮部任職,或者憑著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,去御史臺也是不錯的選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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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關(guān)去州府衙門后的陳案館與幾個師爺先生整理考卷,夏錦心尋了一圈聽說他已經(jīng)回后院了,便準(zhǔn)備去找他一起吃晚膳。
拂衣去了廚房,守衛(wèi)們也不知去了何處,夏錦心見敲門沒人應(yīng),便順手推了一推。
看著房里一片昏暗,桌上還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,她突然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(yù)感。
“秦關(guān)?”剛踏進(jìn)屋內(nèi),便猛然被人從背后一把抓住,捂住了口鼻。
身后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,一雙手上滿是老繭,帶著鐵銹的味道。
夏錦心被死死抓著,根本掙扎不脫,只呢發(fā)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。
“這娘們兒不是熟臉,怎么辦,要不要?dú)⒘耍?rdquo;身后粗獷的聲音叫夏錦心打了個寒顫,停止了掙扎和反抗。
“看樣子也是個京官兒,隨意殺了只怕壞主子的計(jì)劃,一并帶回去。”里間傳來聲響,一個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扛著昏過去的秦關(guān)走出來,掃了一眼夏錦心,“速度快些,那些藥撐不了多久。”
夏錦心只覺得后頸一痛,隨即便失去了知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