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冥河

去冥河洗澡的季節(jié)是盛夏,其他時候河水冰冷刺骨,沒人敢下水。想洗澡只能去鄰村的河段,說也奇怪,也只有我們村子的河段叫冥河,也只有這里的河水最特異。

準確來說,真正的冥河只有青竹覆蓋的河段才是,只要出了青竹覆蓋的范圍河水就跟平常的河水無異。

這也就讓人認定青竹下面住著河神,所以河水才會這么特別。但河神究竟長的怎么樣,村子沒人見過,九婆也沒跟人說過。

沿著上一輩村民砌好的石階走下河岸,九婆把煤油燈放在河岸邊上,昏黃的燈光映著清澈平靜的河水。然后九婆走上一塊有四平方米面積的圓形平面石頭中,這石頭一直就存在,像是天造地設(shè)成的供臺,專門呈貢品給河神的。

雖然名義上是九婆嫁給了河神,但九婆每次帶村民來祈福消災,都會虔誠的跪拜誦經(jīng)。

一切準備完畢,九婆從口袋摸出一塊銅錢狀的烏黑甲殼類的東西,一頭用紅線穿過圓孔系上。九婆一手捏著線頭,將甲殼丟進河中。

因為煤油燈的光范圍很小,所以我看不見甲殼是沉還是浮。

九婆道:“下去。”

我知道甲殼已經(jīng)沉下去,因為甲殼沉下去才算河神允許下河洗澡,直到甲殼浮起來,這時在河里洗澡的人都必須上岸。

我趕緊脫光衣服,只穿著一條四角褲衩走下河。我脫了衣服還不覺得冷,腳碰到河水的瞬間全身激靈起雞皮疙瘩。小時候我有次高燒不退,情況非常危急,我爸媽找到九婆讓我去冥河洗澡退燒,那一次好像也是秋初季節(jié),冰冷刺骨的河水現(xiàn)在還記憶尤深。

不過這次竟比那次還要覺得冰冷,腳踝沒入水中就覺得受不了。我知道這個時候磨蹭不得,忍著冰冷也要一股氣跳進河中。

河水泡在身上忽然起了乳白的霧氣,這現(xiàn)象我以前從未見過的。還有右肩膀傷口處不停的冒著水泡,好像水被燒開,又像傷口泡在消毒液里頭。我明白這是在化解我身上的陰毒,想到這里我頓時覺得舒心,河水的冰冷不再是難受。

九婆這時候忽然對我喊道:“快上來!”

沒等我反應(yīng)過來,忽然被東西纏住左腳小腿,那東西力氣異常強大,一下子就將我拽入水中。嚇得我嗆了好幾口水,肺里的空氣一下子吐了出去。瞬間就感覺窒息難受,無論我的手腳怎么掙扎都被那東西牢牢纏住。

直到我全身乏力,我的頭才冒出水面,劇烈咳嗽,好一會兒才享受到自由呼吸的暢快。

我定睛一看,河岸中的煤油燈離我有七八米遠,我已經(jīng)困在河中央。

九婆剛才一直都在向我呼叫,見我浮出水面,問道:“你沒事吧?”

這時我見九婆眼睛冒出兩團青光,樣子很嚇人,我今晚還沒見過九婆睜眼,我記得她眼睛以前是正常的,現(xiàn)在卻冒著青光。我應(yīng)道:“沒事!”

可小腿還被東西纏著,隨時都還會被拖入水中,所以我自浮出水面就很小心地呼吸。我一只腳踩水,無奈周圍太黑看不見東西,想游回岸上又掙不脫。

我又冷又害怕,也不敢說什么話,一直以來都是九婆和河神溝通,現(xiàn)在也只能寄希望在九婆身上。

那東西忽然開始順著我的小腿爬了上來,像蛇一般滑過我的胸膛,穿到我身后。我當時就以為是被巨大的蟒蛇纏住,直到那東西貼著我背后把頭伏在我肩膀我才發(fā)現(xiàn)竟然是人。

我只能說是有人的頭和脖子,具體是什么怪物我就不知道了,因為沒有人的軀體是可以蠕動的。

九婆在岸上率先開口說話,道:“這是河神的地盤,什么時候輪到你在這里撒野?”

那東西不當九婆的話當一回事,伸長舌頭在我脖子和臉上舔了一口,好像是在品嘗美味的食物。我瞬間覺得被電到,麻痹了身體,它的唾液異常腥臭,聞著寧愿沉入水中窒息都要好。

九婆忽然縱身跳入水中,說也奇怪,她竟然可以站在水面上而不沉下去。她用拐杖拍打著河面,一邊喊著出來。

纏在我身上的東西忽然吐了吐舌頭,我聽到類似蛇吐信的‘嘶嘶’聲,像是在威脅九婆。

我覺得很大可能是成精的蟒蛇,不然也不敢在冥河鬧事。

忽然河水開始涌動,發(fā)出的震動嚇得蟒蛇松開了我的身體,我趕緊往岸邊游去。

我怕蟒蛇會追上來,所以拼命游,游到岸邊差點沒有氣力爬上岸。我一離開水面河水就停止了震動,剛才九婆的舉動是叫河神出手幫助,能這么明顯感受到河神的存在,我算是村子第一人。

我驚魂未定,匍匐地跪在地上,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感謝河神。

九婆此時仍站在河水之中,像個衛(wèi)士一般保護著我。

我道:“九婆,回來吧,那東西走了。”

過了一會兒九婆才踏著水面走回來,她在水面走比在陸地輕快多了,感覺就是魚兒回到水中。她腳踏上岸又瞬間恢復了那個蒼老硬朗的模樣,我連忙伸手去扶著她走上岸。

九婆走上岸后連連搖頭,連聲嘆氣,叫我穿好衣服回去。

我隱約猜到河神對我身上的問題也沒有辦法。

我問她怎么了,又沒有回答我。

我提著煤油燈扶著九婆回了村子,問道:“剛才拉我下水的是什么東西?”

九婆說是近來出現(xiàn)在這條河域的玄陰黑蛇,我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,知道還有很多事沒說出來。我好奇的看著九婆的眼睛,她剛才走回岸上的時候又閉上了眼睛,所以我現(xiàn)在只能看到布滿皺紋的眼皮。

我問河神怎么不把它趕走,留它在這里害人。

九婆沉默不語,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。自從我經(jīng)歷玄陰黑蛇攻擊之后,她就變得心事重重。

九婆的家就在河岸旁,我送她回到家門口,她才開口說話,想不到一開口就是道歉,道:“九婆這次沒幫到你,對不起啊!”

她一直都是謙遜熱心的人,為村子犧牲這么大,幫了整條村子也從未給人臉色看,這次因為沒有幫到我竟給我說對不起。

我哪敢接受九婆的歉意,道:“哪里話,你已經(jīng)幫我很多了。”

九婆拉著我的手,語重心長道:“你的事不能拖,一定要抓緊時間想辦法。”

我和九婆道別之后,心情沉重的回了老家,一個小時之前我還為自己賣運賺到三十萬而竊喜,現(xiàn)在卻被九婆告知自己死期將近,感覺靈魂被九婆的話給趕跑了。我走進熟悉的門口再也忍不住內(nèi)心的千愁萬緒,哽咽著流出熱淚。悲痛來的那么突然,來的那么激烈,也許是因為看到希望在自己眼前湮滅,前路茫茫才一時悲痛不已。

我趕緊將自己的眼淚擦干凈,收住情緒。因為我看到屋檐下的門院燈亮了,生怕被家里人看見自己這幅慫樣。我沒有走進去,而是站在院子中,咳了咳喉嚨,不讓喉嚨哽咽住。

過了好一會兒都沒看見有人出來,我喊了一聲:“媽!”

家里沒人應(yīng)我。

我忽然想起我媽一直在醫(yī)院陪著我爸,我回來還沒通知他們,他們不應(yīng)該知道我回來。

我又擦了一遍淚漬,才向屋子里走去,可是剛走兩步燈熄滅了。我又喊了一句,“誰在家?”還是沒有人回應(yīng)。

我心里嘀咕道難不成燈壞了?

我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門院的燈又亮了起來,燈亮的那一瞬間我看向了開關(guān),開關(guān)的線是繃直的,像是被人拉開了燈,然后開關(guān)線又松開。我家的開關(guān)還是那種線拉式,開燈是很明顯的。

我咽了一口口水,說實在自己情緒連番波動,現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感覺不到非常緊張。情緒就像小溪被撐大成大河,現(xiàn)在水流平緩不少。緊張的情緒也自己學會疏導調(diào)節(jié),不會出現(xiàn)之前冒冷汗的現(xiàn)象。

我開了門走進屋子,在關(guān)上門的時候從門縫中看到一只蒼白的手忽然出現(xiàn)拉住開關(guān)線。

“啪嗒”的一聲,門院外的燈被關(guān)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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